陈杨舟、谢执烽与沈尽三人驻足于杨府不远处。
府邸依旧,石狮静默,门楣上那个苍劲的“杨”字仿佛凝着一段尘封的岁月。
谢执烽面色微僵,目光有些躲闪。昔日他常携杨国盛出入酒肆马场,纵情不羁,没少挨杨老太太的训斥。
而今故人已逝,他只觉脚步沉重,竟不知该以何颜面踏入这道门。
“怎么突然想到要来杨府了?”沈尽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语带好奇地发问。
他是后面才加入陈杨舟的队伍的,不曾见过杨崎,更不清楚这几人之间千丝万缕的旧事。
陈杨舟却像是没听到般,只怔怔地望着那块匾额,心神早已飘远。
从姜蝶的遗信中,她知道了自己的阿娘杨云,原来就是小杨将军的亲妹、老杨将军的幼女。而眼前这座府邸,便是阿娘自幼生长的地方。
年幼之时,她便察觉到阿娘与寻常妇人截然不同。阿娘不仅知书达理,还精通兵法谋略。她亲自教导她和阿旭读书识字、习武练功,带着他们强身健体。正因如此,她和阿旭的身手远远超过同龄人。
而从军前,阿娘说的那位“姓何的将军”,应当就是镇守雄关的何银树将军吧。只可惜,她终究未能见上一面。
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初见小杨将军,心中便涌起一种没来由的亲近,那时的她只当是小杨将军为人和善的原因……
如今细细回想,一切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走吧,不是说要上门拜见么?”沈尽在一旁出声催促,打断了陈杨舟纷乱的思绪。
或许是近乡情怯又或许是心头压着太多未能言说的隐秘,陈杨舟竟一步也迈不开。
她心里反复思量着,待踏入这扇门后,究竟该如何开口?难道要直接坦言——自己并非林昭,而是名叫陈杨舟,更是他们早已离家的幼女的女儿?
可他们要是不信呢?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挣扎了许久,陈杨舟终于长叹一声,说道:“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说罢,她便转身准备离开。
却被谢执烽一把拉住。
他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犹豫,却清楚地看见她眼中深藏的渴望与挣扎。
“来都来了,”谢执烽声音放缓,“小杨将军在泗雪关时就对你颇为赏识,这份知遇之恩,总该登门致谢。”
他略作停顿,目光落在她身后,又轻声提醒道,“更何况,你背上这把弓,终究是杨家的传家之宝。”
听到这话,陈杨舟沉默片刻,终是无奈一笑,点了点头。
是啊,无论身份如何,小杨将军待她的那份照拂与看重,却是真切存在的。
想到这,陈杨舟深吸一口气,抬手仔细理了理衣领和袖口,又转向身旁两人,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我脸上应当没有沾到什么吧?衣服可还整齐?”
沈尽见她这副鲜少流露的紧张模样,忍不住调侃道:“不过拜访上峰而已,你怎么紧张得像是要去见情郎似的?”
陈杨舟顿时瞪了他一眼,“要你多嘴!”语气中竟带了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
沈尽被她这么一瞪,忽然觉得心口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不自觉抬手按了按胸膛,心中暗自嘀咕:“奇怪……怎么突然心跳得这么厉害?莫非是心悸之症?回头得找个大夫瞧瞧……”
三人稍整仪容,终于举步走向杨府大门。
还未踏上石阶,一名家兵已横步上前,声如洪钟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杨府门前,闲杂人等不得随意靠近!”
陈杨舟稳步上前,抱拳一礼,镇定答道:“在下龙朔关守军副将林昭,特来府上拜谒,烦请通传。”
那家兵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眼中尽是怀疑之色。
将?瞧这年纪轻轻、面容清瘦的模样,哪里像是个边关将领?怕不是哪个不长眼的想来招摇撞骗!
“这位正是龙朔关那位人称‘白马将军’的林昭林副将,”沈尽见他迟迟不动,忍不住开口,“还不快去通传!”
陈杨舟一听,立刻瞪向沈尽。
家兵听他语气确凿,又见几人气度不凡,虽仍半信半疑,却也不敢怠慢,只得道:“诸位在此稍候。”
说罢转身快步进府通报。
不多时,他又小跑着返回,态度明显恭敬了几分:“将军尚未回府,不过应当就快到了。我们老夫人请几位入内一叙。”
三人被引入府中,不多时便已端坐于厅内。
稍待片刻,一位老夫人扶着丫鬟缓步走来,目光在他们之间轻轻扫过,最终落在陈杨舟身上,温声问道:“不知哪位是白马将军?”
陈杨舟闻声转头,正对上杨老夫人投来的目光。不知为何,她心头忽地一暖,竟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亲切。
杨老夫人凝视着她,竟不由自主地脱口唤道:“云儿……”
陈杨舟立即起身,抱拳行礼:“末将林昭,见过杨老夫人。”
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林将军莫怪,老身一时失态。只是觉得将军……瞧着有些眼熟。”
陈杨舟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她心知自己除了一双眉眼像父亲之外,其余皆与阿娘如同一个模子刻出,老夫人觉得眼熟,再自然不过。
此时,谢执烽和沈尽也上前一步,行礼道:“老夫人。”
老夫人转眼看到谢执烽,脸色微微一凝:“是你啊……”
语气中带有几分复杂和不悦。
陈杨舟虽觉有些蹊跷,却并未多问。谢执烽在京中二十余年,跟杨老夫人认识也属正常。
老夫人并未多看沈尽一眼,只是执着地将陈杨舟拉至身旁坐下。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这位小将军格外亲切,叫人忍不住想多亲近几分。若不是姓林,她几乎要以为……这就是云儿的孩子了。
陈杨舟并未推拒,只安静地坐在一旁,听老夫人絮絮地说起话来。
“林副将如今可曾婚配?”杨老夫人温声问道。
陈杨舟下意识地朝谢执烽瞥去一眼,随即轻轻摇头,低声道:“尚未。”
“真是可惜了,”杨老夫人轻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慈爱,“若不是如今这动荡时局,老身说什么也要为你张罗一门好亲事。”
陈杨舟只得抿唇笑了笑,脸上微微发热,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静静望着杨老夫人。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利落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