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的星尘粒子仿佛都因为这无声的指令而暂时凝滞。
老者抬起一只同样毫无异变，布满裂口和老茧的大手，对着马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动作沉稳依旧，指向篝火旁一块相对平整、清理过的矮石墩。
“外乡人，寒气蚀骨，过来坐下说吧。”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没有多么洪亮，反而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却像深埋的磐石在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历经千锤百炼的分量，“这里是霜语裂谷深处，招待简陋，见谅了。我是托尔格·灰须，灰须氏族曾经的锤柄，现下这群迷失在地心寒渊的可怜人仅存的引路石。”
马克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废话。
他目光再次从那群形态诡异却意志清醒的矮人身上扫过，然后迈步走向那块石墩。
他的步伐尚有些虚浮，之前的消耗和对眼前景象的冲击仍在体内盘踞。
他依言在冰冷的石墩上坐下，小姆微微蠕动了一下，贴近他胸口取暖。
跳跃的蓝焰光芒映照着他疲惫但已恢复清明的脸，也照亮了托尔格苍老却沉稳的面容。
老族长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马克怀中那微弱的粉色史莱姆本体上，灰蓝的眼眸闪过一丝极快、难以解读的微芒，仿佛在确认什么，随即又移回马克脸上。
“那么。”托尔格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直来直去的矮人风格，开门见山，“霜语裂谷之心，星骸坟场，寻常魔物都不会选择进入此地。是什么风，把一个人类勇士，一位圣职者吹到了这处绝地？你的目的是什么？”
马克迎着那双蕴藏着熔岩和冰霜的眼睛，没有试图编造谎言。
在这样一群哪怕身染重恙也依旧眼神锐利的战士面前，尤其是在可能关乎恩佐族人生死的节点上，坦率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目的很单纯。”马克的声音也因疲惫而略显沙哑，但字句清晰，“为了寻找恩佐·灰须的族人，灰须氏族分支‘深炉’。”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到“深炉”这个词出口时，有几个围坐在篝火旁的矮人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连托尔格的古井无波的眼底也荡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以及，来看看那个让你们被困于此、被多方觊觎，并可能正将你们拉入深渊的东西‘星骸之心’。”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沉重的矿石投入死寂的冰湖，瞬间在矮人群中激起了无形的波澜！
即便他们都保持着表面的安静，但马克清晰地“尝”到了空气中骤然浓郁起来的复杂灵魂气息。
浓重的悲哀、深沉的愤怒、近乎死寂的绝望，以及……一丝无法磨灭的源自矮人血脉深处对本源力量的守护执念！
甚至有几位矮人包裹在厚重兽皮下的身躯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不知是源于侵蚀的痛楚，还是源自马克话语带来的冲击。
托尔格族长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许。
他沉默了片刻，那双灰蓝色的仿佛能穿透时光岩层的眼睛，长久地凝视着马克，仿佛在评估他话语中的每一个词语的真实性。
以及这位人类青年在提及“星骸之心”时，眼底深处那非是贪婪，而是带着警惕的复神奇。
终于，老族长缓缓叹了口气，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短暂的白雾，仿佛熔炉最后一口喷出的炽热余烬。
“哦，恩佐？……这个名字很耳熟，抱歉，可能是我已经老了，很多孩子的名字都已经记不清了，但还有同伴在挂念着我们，我们很高兴。”
托尔格的声音随即又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苍凉，仿佛在提及一件遥远而沉重的事物。
“至于‘星骸之心’，你找对地方了，但……或许可能我们灰须矮人早就已经被它拉入了深渊呢。”
他顿了顿，布满老茧毫无晶化迹象的手指。
缓缓抬起来，指向了自己，然后又郑重地扫过篝火旁每一个身影各异的身覆星蓝冰晶的同胞。
最后，他的指尖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点向洞窟背后那片最深邃幽蓝星辉涌来的方向。
“灰须氏族‘深炉’分支……”托尔格的声音如同古老的铜钟在墓穴中敲响，带着穿透无尽岁月的沉重，“你眼前的这些人，就是全部了。而我，托尔格·灰须，就是现任的深炉首领。”
马克一听托尔格这话心也是微微一沉。
他环顾四周，只有三四十人！
这种数量已经算不上一个氏族了。
马克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作为恩佐的队友，他更希望恩佐回归的族群的状态比较好。
至少不该是眼前这种已经快要灭绝了的状态。
似乎是看出了马克神色中流露出的怜悯。
托尔格平和的笑了笑。
他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一丝决绝的坚毅，手指重重地戳在无形的空气中，补充道：
“年轻的人类，你不必为我们感到可惜……灰须矮人既是矿工，也是锻造师。
“既然索求星骸的宝藏，最终化作星骸的囚徒……亦是宿命。”
老族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要喘口气：
“我不知晓你是如何躲过星骸之心的侵蚀，年轻人，如果你体力恢复了，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不然你也会有异化的风险。”
托尔格那沙哑的劝诫仿佛冻结在冰窟凝滞的空气里。
马克缓缓摩挲着指节残留的血痂，目光穿透篝火跳跃的蓝焰，望向洞穴深处那片流淌幽光的星骸壁垒。
“使命未竟，我还不能走。”马克低沉的声音在冰壁间碰撞，“我与一个名叫恩佐·灰须的矮人同行。
“他在一颗两百多年前坠落的陨星的湖中沉睡，醒来时已沧海桑田。他现在来到了极北冰原想要回到自己的族群。”
马克刻意停顿片刻，又继续道，“当初陨星坠落既然能产生那么大一个星陨湖，我们从圣光教会的教典、教史里却根本没有找到任何记载。
“这也是属于你们灰须，或者是矮人们的秘密么？当时坠落的陨星除了包含星辉应该还有黑暗魔力吧。”
托尔格那张未被冰晶侵蚀的古铜色面庞骤然僵住，苍老的瞳孔深处，第一次翻涌起属于活人的震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