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市长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时,秦风正站在那幅巨大的江泉市旅游规划图前,目光凝滞在图上一处蜿蜒的雾江流域。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静谧中透着一丝山雨欲来的紧绷。
“请进。”
刘玉凤推门而入,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职业装,手里却多了一个厚重的平板电脑和一个看起来像是装裱好的画卷筒。她神色平静,眼神却在与秦风交汇的瞬间,闪过一丝心照不宣的锐光。
“秦副市长,您找我商量文旅方案?”她声音清晰,确保门外可能经过的人能听到这句符合流程的开场白。
“刘市长来了,请坐。”秦风转身,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声音同样提高了些许,“是啊,关于市里重点打造‘雾江生态文化长廊’的总体规划,有几个细节想和你这位分管文旅的行家里手再推敲推敲。”
门被轻轻带上。办公室内恢复了安静,但一种新的、充满张力的默契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刘玉凤将平板电脑放在茶几上点亮,屏幕上是制作精良的“雾江生态文化长廊”概念规划ppt,效果图美轮美奂,绿树环绕,碧波荡漾,游客如织。
“这是设计院刚出的第三版方案,重点突出了‘清泉计划’的治理成效,打造亲水休闲、生态科普、文化体验三大板块。”刘玉凤指尖滑动屏幕,语气专业,“预计能极大带动沿线旅游收入和地产价值。”
秦风认真看着,不时点头:“整体思路很好。不过,刘市长,我觉得还可以更深挖一些独特性。比如,‘生态科普’板块,不能只讲现在多好,是不是可以增加一个‘生态变迁展示馆’?用沉浸式技术,对比展示雾江治理前后的巨大变化,这样更能凸显‘清泉计划’的历史功绩。”
他语气诚恳,完全是一副为项目增色添彩的姿态。
刘玉凤配合地微微蹙眉,仿佛在思考:“变迁对比…想法很好,但涉及历史资料收集,尤其是早期影像和环境数据,恐怕难度不小,很多资料可能都遗失了。”
“事在人为嘛。”秦风大手一挥,显得很有决心,“可以让文旅局牵头,联合档案馆、环保局、甚至发动社会征集,成立一个专项史料搜集小组。越是真实的、有冲击力的对比,教育意义越大,也越能体现我们工作的不易!”
两人一问一答,听起来完全是在讨论如何更好地包装和宣传“清泉计划”的政绩。但每一句“史料搜集”、“环境数据”、“真实对比”,都像是一把精心打磨的钥匙,试图撬开那扇紧闭的数据黑箱。
刘玉凤放下平板,打开了那个画卷筒,抽出的却不是效果图,而是一张大幅的、细节详尽的雾江流域地图。地图上已经用不同颜色的细笔标注了许多符号和箭头。
“既然要深入挖掘,地理空间的精准定位很重要。”她将地图铺开,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旅游线路规划,“秦副市长您看,这是初步设想的几条精品旅游线路和水上项目分布。”
她的指尖划过地图:“比如这条‘清泉溯源’线,从下游的湿地公园一直延伸到上游的…嗯,这里,原江泉化工厂旧址改造的工业遗址公园。”她的指甲在一个标注着废弃工厂图案的地点不易察觉地轻轻点了点。
秦风目光随之落下。他知道那里,那是几个关键疑似历史污染源之一,也是环保数据中“设备故障”频发的区域。
“还有这条‘渔家风情’线,”刘玉凤的手指移向江对岸的一片区域,那里标记着几个小渔村,“主打体验传统渔猎文化,品尝江鲜。食品安全和卫生保障是重中之重,需要卫健和市场监管部门提前介入布点监测。”她的手指在其中一个渔村位置圈了一下,那里正是杨小波报告中提及儿童血铅异常率偏高的区域。
地图上的旅游线路,仿佛一张透明的 overlay(覆盖层),巧妙地与隐藏的健康风险图、历史污染源图叠加在了一起。每一处“景点”的选择,每一条“线路”的规划,都暗含着一个需要深入调查的坐标。
“方案很好,但落地需要各部门协同。”秦风拿起笔,在地图空白处写下几个部门名称,“我看可以尽快开一个跨部门协调会,把任务分解下去,压实责任。”
他写下的部门:文旅局、档案馆、环保局、卫健委、市场监管局、教育局(负责组织学生研学)…
这个名单看似寻常,却将可能掌握着关键碎片化信息的部门,以“文旅项目协作”这个无可指摘的理由,全部纳入同一个工作框架内。
“会议议题呢?”刘玉凤问。
秦风沉吟片刻:“就叫‘雾江生态文化长廊建设史料征集与多业态协同部署会’。重点讨论:一、历史影像与环境数据征集方案;二、沿线食品安全与公共卫生保障预案;三、生态科普内容审定。请相关部门准备详细材料参会。”
每一个议题,都像一把雕刻精美的象牙匕首,直指核心:
“史料征集” → 指向被封锁的历史环境数据。
“卫生保障” → 指向隐匿的公共健康数据。
“内容审定” → 指向话语权的争夺。
刘玉凤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补充道:“还可以让科协派专家列席,负责审核科普内容的科学性。”——这为陈博、杨小波他们以“专家”身份介入数据审核打开了通道。
大的框架已定,两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声音始终控制在正常的工作交谈范围。最后,刘玉凤将地图仔细卷好,重新塞回画筒,仿佛那只是一份普通的规划草图。
“方案思路清晰,我完全同意。”刘玉凤站起身,语气正式,“我会让文旅局尽快起草会议通知和方案细化稿,按程序报批。”
“辛苦刘市长了。”秦风与她握手,“这项工作是展示江泉形象的重头戏,我们务必做实、做细、做出彩。”
手分开时,刘玉凤的指尖极快地在秦风掌心按了一下,留下一个极小的、硬物的触感。
她转身离开,画筒夹在臂下,平板电脑拿在手中,一切如常。
门关上后,秦风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微型的、伪装成U盘状的无线传感器。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刘玉凤坐车离开。然后,他回到办公桌,将传感器插入电脑隐藏接口。屏幕一闪,自动解密出一个加密文件夹。
里面是几份扫描件:
一份是某国外学术期刊的论文预印本,探讨特定工业污染物与新生儿神经管缺陷的潜在关联模型,作者署名包含了刘玉凤那位在省疾控的同学。
另一份是某敏感时间段,雾江下游几个自来水厂进口水质快速检测仪的原始日志数据碎片,数据显示了数次诡异的浊度和化学需氧量峰值,与官方平滑曲线截然不同。
最后一份,是一个加密通讯录,里面是刘玉凤通过其堂叔关系所能联系到的、在更高层级监测机构和学术机构工作的、可能提供帮助的人员名单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