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市长办公室的窗帘拉上了一半,将午后的阳光切割成一道狭长的光带,斜斜地铺在红木地板上,照亮了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微尘。秦风独自坐在光带之外的阴影里,面前摊开着杨小波呈送上来的那份名单。
薄薄几页纸,却重若千钧。上面罗列着文旅方案“史料征集小组”和“沿线保障协调组”的拟推荐人选。这些人,将是他“明修栈道”计划的实际执剑者,是将蓝图变为现实、同时执行隐秘任务的关键触手。选对人,计划将如臂使指;选错人,则可能满盘皆输,甚至打草惊蛇。
名单上的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关联着复杂的身份、背景和立场。他不能询问余雷,更不能咨询赵达康,甚至对刘玉凤,在用人细节上也需保留几分。他必须独自完成这场无声的甄别。
秦风打开电脑,调阅着内部人事系统里这些人的基础档案。屏幕幽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候选人A:市文旅局资源开发处副处长,张涛。
档案光鲜:名校毕业,文笔好,组织过多次大型活动,是文旅局长张伟的亲信。推荐理由:熟悉业务,协调能力强。
秦风目光扫过“家庭关系”栏:配偶工作单位——江泉市城市投资集团。秦风眼神一凝。城投集团,是“清泉计划”多个基建项目的主要承接方。一条若隐若现的利益链浮现。
候选人b:市档案馆编研科科长,李芸(女)。
档案平淡:地方院校历史系毕业,常年埋首故纸堆,发表过几篇不痛不痒的地方史考据文章。推荐理由:专业对口,踏实肯干。
秦风注意到“年度考核评语”:连续三年“称职”,但均有“性格内向,不擅沟通”的字样。他指尖轻点桌面。一个被边缘化的老科员?或许,正因不被重视,才可能保留着对历史的敬畏而非对权力的顺从?
候选人c:市卫健委疾控处副处长,赵强。
档案显赫:医科大学高材生,有省疾控中心挂职经历,业务能力突出。推荐理由:专业权威,能确保卫生保障方案科学严谨。
秦风却翻到一页不起眼的“工作调动记录”:三年前从市疾控中心急性传染病防治科调任卫健委机关。调动原因一栏空白。他立刻用加密通道给刘玉凤发了条简短信息:“核实赵强三年前调离市疾控一线原因。”
半小时后,秦风端着茶杯,看似随意地踱步到同楼层的综合办公室茶水间。他知道,这里是消息和小道传闻的集散地。
恰好,文旅局的两位年轻科员正在里边冲咖啡闲聊。
“…张处长这次肯定进领导小组,又是露脸的好机会。”
“是啊,跟着张处有肉吃,哪次活动赞助商回扣…咳咳…”
一人看到秦风进来,立刻噤声,慌忙问好。
秦风笑容和煦:“没事,聊你们的。听说你们张涛处长能力很强,这次文旅方案正需要他这样的干将。”
科员A放松下来,奉承道:“是啊,张处路子广,和城投、还有那些文旅开发商关系都铁,什么事都能摆平!”
科员b悄悄扯了扯A的衣角。
秦风恍若未见,喝口茶,状似无意地转向另一人:“档案馆那边推荐了个李芸科长,听说挺钻研的,就是不太爱说话?”
科员b撇撇嘴:“李大姐啊?人挺好,就是太较真,认死理,为个历史数据敢和领导掰扯,不太合群…”
秦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身后传来科员b压低的声音:“你傻啊,跟副市长说那些…”
“我这不是顺口嘛…”
回到办公室,秦风在张涛的名字旁画了一个问号,在李芸的名字旁打了个勾。
下午,秦风让杨小波通知名单上的几位候选人员,依次来办公室“简要汇报对文旅方案相关环节的初步构想”。汇报顺序由杨小波随机安排。
张涛第一个进来。 西装笔挺,发型一丝不苟,汇报时声音洪亮,充满自信。他大谈特谈如何邀请知名媒体、如何与大型旅游公司合作、如何打造“网红打卡点”,对“史料征集”的理解是如何挖掘“名人轶事”、“传说故事”来丰富旅游趣味性。对于“卫生保障”,他强调的是如何选择“有资质、有信誉”的大型餐饮企业入驻。
秦风听完,肯定了几句:“思路很开阔,很有市场意识。”便让他离开。张涛志得意满地走了。
秦风在他名字旁又加了一个问号。此人心思活络,善于钻营,可用,但绝不能用于核心敏感环节。
赵强第二个进来。 白大褂熨得平整,汇报条理清晰,数据引用准确。但他全程避免使用任何可能引发联想的词汇,将“卫生保障”严格限定在“餐饮从业资格检查”、“公共场所消毒规范”等技术层面,绝口不提环境健康风险评估。当秦风故意问及“如何应对沿线居民可能的既往健康疑虑”时,他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谨慎地回答:“应以官方发布的疾控大数据为准,避免听信个别传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秦风面无表情地让他离开。刘玉凤的回复短信也到了:“赵强三年前因坚持上报某化工园区周边儿童呼吸系统疾病聚集性病例,被认为‘影响投资环境’而调离一线。”
秦风在赵强的名字上,划了一条重重的删除线。此人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早已被磨平了棱角,甚至可能已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卫道士”。
李芸最后一个进来。 穿着朴素,怀抱一摞旧档案袋,神情有些紧张,甚至不敢直视秦风。但一开始汇报,她的语气就变了:“秦副市长,我认为‘史料征集’不能只找光鲜的‘名人故事’,更应该关注普通人的生活变迁,特别是与环境变化相关的实物证据和口述历史。我初步梳理了档案馆库存里可能相关的影像档案线索,包括一些…可能被认为‘不美观’但真实反映不同时期江岸面貌的照片。我还建议征集沿线老居民的家用老照片、老日记,甚至…老病历。”
说到“老病历”时,她声音低了下去,但很清晰。谈到“卫生保障”,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除了常规检查,是否可以考虑…秘密采集一些沿线土壤、水体、甚至农产品的本底样本?作为历史数据保存,以备未来可能需要进行的…长期健康效应追踪研究?”
她说完,不安地低下头,仿佛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秦风沉默地看着她,良久,开口:“李科长,你的想法很…独特,也很大胆。可能会遇到阻力。”
李芸抬起头,眼神带着一种学者般的执拗:“秦副市长,历史…首先是真实的。如果方案不需要真实,那我可能不适合。”
秦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通知。”
门关上后,秦风在李芸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然后,他拿起笔,在名单末尾,添上了一个名字:杨小波(牵头协调)。
夜幕降临,办公室只剩下秦风一人。他最终敲定了名单:
史料征集组:组长李芸(档案馆),副组长杨小波(负责外勤协调与安全)。
沿线保障协调组:组长由刘玉凤指派一位信得过的卫健委干部,副组长杨小波(负责信息汇总与报告直达)。
张涛被安排进了“宣传推广组”,赵强被完全排除在外。
他将名单锁进保险柜。然后,他叫来了杨小波。
“小波,这份最终名单和分工,你亲自送给刘市长过目,听取她的意见。”秦风递过一个密封的信封,“然后,你去找一下档案馆的李芸科长,把这个交给她。就说…这是市里对她专业精神的肯定,希望她放手去干,求真务实。”
他递给杨小波的,是一枚小小的、仿古的黄铜书签,上面刻着两个字:“求是”。
杨小波接过书签和信封,重重点头,眼神明亮而坚定。他明白,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也真正走进了核心圈层。
“秦副市长,我一定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