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逍向前又踏出一步,手中的金莲晃得更欢了,声音里充满了诱惑。
“所以结论就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自认为洞悉一切的自信微笑,正准备说出那句总结陈词。
然而,话未出口,异变陡生!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毫无征兆地从巨龙的喉咙深处爆发。
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低沉嘶吼,而是一种充满了暴躁、委屈与愤怒的尖啸。
音波化作实质的冲击,如狂涛骇浪般席卷了整个地下空间。潭水被掀起数十丈高,周围的石壁簌簌发抖,无数碎石尘埃如雨点般坠落。
云逍脸上的自信笑容瞬间凝固,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他整个人被那股恐怖的气浪掀得倒飞出去,手中的功德金莲险些脱手。
“卧槽!”
云逍在空中狼狈地翻了个身,勉强稳住身形,脑子里一片空白。
“说好的三岁小孩呢?!”
“这他娘的是三岁叛逆期到了?!”
只见那头巨龙彻底变了模样。先前那双纯净又带着些许胆怯的金色瞳孔,此刻已是一片赤红,充满了孩童般的狂怒。
它不再犹豫,不再纠结,巨大的龙躯在潭水中疯狂搅动,掀起滔天巨浪,那条覆盖着鳞片的巨尾猛地一甩,狠狠拍在水面上。
“轰隆!”
一声巨响,整个遗迹地动山摇。
巨龙似乎在发泄着什么,它猛地一跺龙爪,坚硬的岩层瞬间龟裂,蛛网般的裂纹向四周蔓延。
“云逍!你这个乌鸦嘴!”凌风被震得东倒西歪,一边扶着石壁,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吼。
辩机脸色苍白,手中的念珠捻得飞快,口中急诵经文:“阿弥陀佛……此孽畜心性不定,已然发狂!”
“完了完了!佛主说得对,这家伙脑子真的不好使!”紫叨叨抱着紫金钵,嗖地一下躲到一根粗大的石笋后面,只探出半个小脑袋,瑟瑟发抖,“不给糖就捣蛋,这是最难缠的!”
云逍好不容易站稳,看着那头狂暴的巨龙,试图挽回局面:“等等!别激动!我们可以谈谈!你看,糖豆在这里,没跑!”
他晃了晃手中的功德金莲。
然而,这一次,金莲的光芒非但没能安抚巨龙,反而像是火上浇油。
巨龙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朵莲花,发出一声更加委屈的咆哮,仿佛在控诉:“你晃了半天,就是不给我吃!”
下一刻,它动了。
那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猛地探出前爪,朝着云逍所在的方向随意一挥。
它没有动用任何神通,也没有调集丝毫魔气,仅仅是纯粹的、蛮横的肉身之力。
可就是这简单的一挥,前方的空气被瞬间压缩,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毁灭性的冲击波。所过之处,岩石崩碎,空间扭曲。
“散开!”云逍瞳孔骤缩,厉声大喝。
他自己第一时间将【佛魔金身】催动到极致,同时脚下一点,身形暴退。
可那股力量太快,太霸道了。
凌风、辩机、冷月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被那股沛然莫御的狂风扫中,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身不由己地被吹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远处的石壁上,发出一连串闷哼。
“噗!”凌风一口血喷出,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第一反应却是看向冷月的方向,急切地喊道:“冷月!你没事吧?”
冷月靠着墙壁,嘴角也溢出一丝血迹,默默摇头,眼神却凝重到了极点。
凌风见状,转身对着被钟琉璃护在身后的云逍怒吼:“我就说不该信你的鬼主意!现在怎么办!”
辩机挣扎着坐起,想要上前帮忙,可那巨龙仅仅是逸散出的威压,就让她体内的气血翻腾不休,根本无法靠近。她握紧念珠,脸上满是无力与不甘:“贫僧……贫僧只能为钟施主念经祈福了!”
狂暴的冲击波中心,唯有两人屹立不倒。
云逍被钟琉璃一把拉到身后,而钟琉璃自己,则独自面对着那毁天灭地的一击。
她娇小的身躯站在那巨大的龙爪阴影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可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燃烧着兴奋的战意。
她将那朵被巨龙觊觎的功德金莲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不许抢我的玩具!”
一声清脆的娇喝,钟琉璃全身绽放出璀璨夺目的琉璃光辉。
巨龙那足以拍碎山岳的爪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悍然拍下!
钟琉璃不闪不避,深吸一口气,挥起了那只看起来秀气玲珑的拳头,正面迎了上去!
拳与爪,在半空中轰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一圈无形的涟漪以碰撞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紧接着,天崩地裂!
“轰——!!!”
恐怖的声浪延迟了片刻后,才猛然炸开,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钟琉璃的身影如炮弹般倒射而出,双脚在地面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一连撞碎了七八根巨大的石笋,才堪堪停下。
但,她毫发无伤!
甚至连衣角都没有破损。
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她那琉璃色的肌肤之下,竟浮现出一道道淡淡的金色纹路。
那些纹路如同活物,在她体内缓缓流转,散发着一股永恒不朽的气息。
“好!”
云逍的识海中,八戒的声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
“这丫头的【混元琉璃体】总算被逼到份上了。金线流转,神纹天成,这正是【不灭战躯】的雏形征兆。”
云逍一边心有余悸地看着远处那头因为一击未果而更加暴躁的巨龙,一边在心中飞速问道:“不灭战躯?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跟我的换髓境比怎么样?”
“换髓境?”八戒的语气带着一丝鄙夷,“那是凡人武道的极致。而不灭战躯,是踏入神魔领域的门槛。硬要比的话,大概相当于你们修仙者中的化神期修士,而且是专精炼体的化神期。”
云.逍倒吸一口凉气。
化神期!
“不过,”八戒话锋一转,“境界是境界,实战是实战。就这丫头天生的神力,加上琉璃体的不讲道理,寻常化神期修士若是被她近了身,估计一拳就给打爆了。”
云逍听得眼皮直跳,看着前方那个娇小的背影,心中一阵羡慕嫉妒。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吼!”
巨龙见自己的攻击再次被挡下,彻底被激怒了。
它不再进行远程攻击,庞大的身躯猛地从深潭中跃起,带起漫天水花,如同一座移动的山脉,朝着钟琉璃发起了冲锋!
“来得好!”
钟琉璃不惊反喜,大喝一声,主动迎了上去。
她身上的金色纹路变得越来越明亮,每一次与巨龙的碰撞,都会让她后退数步,但身上的金线也会随之流转,瞬间修复所有冲击带来的暗伤,并且让她的拳头变得更加沉重,更加有力。
一场匪夷所思的肉搏战,就此展开。
渺小的少女与遮天蔽日的巨龙,在这片古老的遗迹中,展开了最原始、最野蛮的搏杀。
拳拳到肉,爪爪生风。
每一次碰撞,都让整个空间剧烈震颤。
远处的凌风、辩机等人已经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插不上手。
“太……太强了!”凌风喃喃自语,“琉璃她……竟然能和那头怪物打得有来有回?”
辩机的心情则更为复杂。
她看着钟琉璃身上那越发璀璨的琉璃佛光与金色神纹,心中涌起一股酸涩。
曾几何时,大家都是金身境,她自诩佛门天骄。
可自从到了琉璃净土寺,钟琉璃便如同坐上了云霄飞车,一路飞升,如今更是触摸到了传说中的【不灭战躯】。
这就是天命之人的待遇吗?
辩机握紧了拳头,第一次对自己的苦修产生了动摇。
“琉璃姐姐好厉害!加油!打它!打它鼻子!”紫叨叨不知何时又从石笋后飘了出来,挥舞着小拳头,大声给钟琉璃助威。
战场边缘,唯有云逍一人,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他没有去观摩那惊天动地的战斗,而是双目微闭,眉心处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光芒。
【通感】能力,全力发动。
这一次,他没有去“品尝”那头巨龙的力量层次,也没有去解析它的攻击模式。
他将所有的感知,都沉入了巨龙那狂暴的情绪海洋之中。
愤怒,暴躁,委屈……
种种情绪如同表层的风暴,汹涌澎湃。
但在风暴之下,在最深的海底,云逍“看”到了一股与那庞大身躯完全不成比例的、巨大到近乎绝望的情绪。
恐惧!
那不是对战斗的恐惧,不是对钟琉璃的恐惧。
而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如同婴儿被独自留在黑暗中的那种,对未知、对孤独、对整个世界的恐惧。
它只是一个被催生出来的怪物,拥有了无匹的力量,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心智。
它的狂暴,并非源于凶残,而是源于它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它害怕,所以它要用咆哮和破坏来掩饰自己的脆弱。
云逍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
“原来如此……”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识海中,八戒的声音适时响起:“看明白了?此獠心智如三岁孩童,越是恐惧,便越是暴躁。寻常的安抚和威吓,对它都无用。”
“对付熊孩子,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云逍喃喃自语,脑中灵光一闪,“那就要用更直接,更不讲道理的方法……”
他看向正在和巨龙缠斗的钟琉璃,又看了看自己储物袋的方向,一个极其荒诞,却又似乎无比可行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比如……”
“扮鬼吓唬他!”
这个念头一出,连云逍自己都愣了一下。
太离谱了。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无比合理。
一个心智只有三岁的小孩,哪怕他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他最怕的是什么?
不是更强的拳头,而是那些超出他认知范围的、无法理解的、恐怖的故事。
是床底下的怪物,是窗外的黑影,是妈妈口中“不听话就要被抓走”的大灰狼。
“可行!”云逍越想眼睛越亮。
他不再犹豫,立刻对着战场的方向大喊一声:
“琉璃!拖住它!给我三十息的时间!我有办法了!”
钟琉璃在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师弟要做什么,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娇喝一声,攻势变得更加猛烈,死死地将巨龙缠住。
云逍则转身就跑,动作快如闪电。
他没有跑向安全地带,而是在战场边缘飞速穿梭。
“凌风,把你储物袋里那件最白的袍子给我!”
“辩机,有没有能发出古怪声音的法器,木鱼也行!”
“冷月,帮我警戒四周!”
“紫叨叨,你的钵借我用一下!”
众人被他这没头没尾的指令搞得一愣,但看他神情严肃,不似开玩笑,也顾不上多问,纷纷照做。
凌风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里翻出一件月白色的锦袍,扔了过去。
辩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随身的白玉木鱼抛给了他。
紫叨叨最是干脆,直接把紫金钵递了过来,小声提醒道:“云上师,我的钵还在响,它好像很怕……”
云逍接过紫金钵,眼前一亮。
怕就对了!
他一手拿着钵,一手拿着木鱼,又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一大把符纸、几个小巧的阵盘,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粉末。
他将阵盘随手丢在遗迹的几个角落,真元一催。
“嗡——”
阵盘启动,一缕缕白色的雾气凭空而生,迅速弥漫开来,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紧接着,他将那些符纸往空中一撒,口中念念有词。
符纸无火自燃,却没有发出火光,而是化作点点惨绿色的磷火,在白雾中载沉载浮,同时发出一阵阵如泣如诉的呜咽声,仿佛有无数冤魂在低语。
整个遗迹的氛围,在短短十几个呼吸间,就从热血的战场,变成了一个阴森的鬼蜮。
“云……云施主,你这是在做什么?”辩机看着这番景象,感觉自己的佛学观受到了挑战。
这布置,怎么看怎么像邪道魔修的祭祀现场。
云逍没理会她,他将凌风那件月白锦袍往身上一套,宽大的袍子拖在地上,配合着周围的白雾和鬼火,还真有那么几分意思。
最后,他拿起紫金钵和木鱼。
“咚。”
他用木鱼的敲槌,在紫金钵的钵壁上轻轻一敲。
一声沉闷悠扬的钟鸣响起,与周围符纸发出的呜咽声形成了诡异的共鸣,仿佛是来自九幽地府的催命之音。
“咚……咚……咚……”
云逍一手托钵,一手持槌,迈着一种极其缓慢而僵硬的步伐,从白雾中缓缓走出。
他将嗓音压得极低,用一种毫无起伏的、仿佛从古墓中传来的语调,配合着敲击的节拍,一字一顿地吟唱道:
“不……听……话……的……孩……子……”
“要……被……鬼……抓……走……了……哦……”
这声音不大,却像是带着某种魔力,清晰地传入了场中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正在与钟琉璃疯狂搏斗的巨龙,动作猛地一僵。
它那庞大的身躯,竟然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赤红色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死死地盯着那个从白雾中走出的、披着白袍、敲着怪异声响的“鬼影”。
恐惧。
那股被云逍感知到的、深埋在心底的原始恐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彻底压倒了它的狂怒与暴躁。
钟琉璃也停下了动作,愕然地看着自己师弟这身怪异的打扮。
全场,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云逍那不紧不慢的敲击声,和他那幽幽的、仿佛来自地狱的童谣。
“妈妈……没告诉……你吗……”
“晚上……不睡觉……会被……吃掉……小……脚……丫……”
巨龙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它巨大的金色瞳孔里,重新蓄满了水汽,但这一次,不是愤怒,而是纯粹的害怕。
它看了一眼钟琉璃,又看了一眼那个越来越近的“白袍厉鬼”。
两害相权取其轻。
下一秒,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这头刚才还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巨婴魔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哭声惊天动地,充满了委屈和恐惧。
然后,它猛地一转身,连滚带爬地,头也不回地就往来时的深潭里跑。
“噗通——!”
巨大的身躯砸入水中,溅起滔天水花,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圈圈不断扩大的涟漪。
白雾中,云逍停下了脚步,钵声戛然而止。
他一把扯下身上的白袍,随手丢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整个遗迹,死一般地寂静。
凌风、冷月、辩机、紫叨叨,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像是一尊尊石雕。
他们看看那已经恢复平静的潭面,又看看那个手里还拿着木鱼和饭碗的云逍,大脑集体宕机。
过了许久,凌风才用一种梦游般的语气,艰难地开口:
“这……这就……结束了?”
辩机扶着额头,感觉自己八十年的佛法修为,都在刚才那一幕中化为了泡影。
“阿弥陀佛……贫僧……贫僧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别致的降魔手段……”
钟琉璃眨了眨眼,有些意犹未尽地走到云逍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委屈巴巴地说道:
“师弟,它跑了。”
“我还没打够呢。”
云逍得意地将紫金钵还给已经呆滞的紫叨叨,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对付熊孩子,就得用熊孩子的方法。”
他环顾四周,看着队友们那副见了鬼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