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面涟漪散尽。
周遭一片狼藉。
凌风捂着胸口,脸色煞白。
冷月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
辩机单手合十,气息紊乱,八十年苦修的佛心,此刻像个被揉碎的纸团。
钟琉璃默默调息,身上战甲般的琉璃宝光黯淡了些许,几道细微的裂痕正在缓慢愈合。
她有些不开心。
还没打过瘾。
云逍一把扯下身上那件月白色锦袍,随手丢在地上,又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妈的。”
他一脸嫌弃地拍了拍手。
“演戏差点把自己演进去,那熊孩子的力气真不是盖的。”
“这袍子可是凌风的限量款,回去得找师姐报销。”
凌风刚缓过一口气,闻言差点又憋回去。
“云逍!都什么时候了!”
他急道:“快走!万一它再冲出来怎么办!”
辩机亦是心有余悸,附和道:“阿弥陀佛,云施主,此獠凶性未泯,不宜久留。”
云逍闻言,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们。
“走?”
他反问。
“为什么要走?”
“刚投资了这么多感情和血,现在撤资?我的本钱谁来赔?”
众人皆是一愣。
云逍转过身,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队友,最后落在平静无波的深潭上,眼神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商人看到绝世珍宝的眼神。
“你们的格局,要打开。”
云逍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宣布伟大商业计划的语气说道。
“这哪是什么威胁?”
“这分明是送上门的天赐神兽,万载难逢的宝贝坐骑!”
他痛心疾首地指着潭水。
“杀生那个没脑子的,把这么好的胚子养成了一个只会嘤嘤嘤的巨婴,简直暴殄天物。”
“现在,轮到我们来纠正这个错误了。”
全场寂静。
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第一次认识云逍。
冷月握紧了匕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柄重锤反复敲打。
“你……要把这怪物……当宠物养?”
钟琉璃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功德金莲,小声抗议。
“师弟,这金莲是我的,用来修炼的,不是当零食的……”
云逍走到她面前,熟练地揉了揉她的头,语气宠溺又循循善诱。
“乖,师姐,格局要大。”
“今天喂出去一朵莲花,明天换回来一个会飞的移动堡垒。”
“你想想,以后出门再也不用自己走路了。咱们往它背上一躺,想去哪就去哪,多舒服?”
“这买卖,血赚!”
钟琉璃眨了眨眼,似乎被“不用走路”和“躺着”两个词打动了。
云逍则闭上眼,心神沉入识海。
八戒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响起:“行啊小子,趁火打劫都让你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不过本帅提醒你,这玩意儿毕竟是龙,不是你家后院的土狗。玩脱了,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云逍的意识体在识海里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回复。
“知道了知道了,风险评估我比你懂。”
“富贵险中求,搏一搏,草棚变大楼。这波要是成了,以后出门谁还自己赶路?让坐骑飞不香吗?”
“主要是省力气。”
紫叨叨的童音带着担忧飘来飘去:“可是云上师,它要是不听话怎么办呀?”
云逍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他走到钟琉璃身边,轻轻掰下一小片金莲花瓣。
金莲似乎有些不舍,轻轻颤动了一下。
“别怕。”云逍对紫叨叨,也对众人说道。
“教育熊孩子,我最在行了。”
“你看我师姐,以前不也……咳咳,总之,我有丰富的临床经验。”
钟琉璃歪着头,没听懂,但感觉师弟在夸自己。
云逍拿着那片散发着诱人清香的花瓣,走到深潭边。
他没把花瓣丢进去,而是轻轻放在水面上,任其漂浮。
然后,他对着潭水,懒洋洋地喊道:
“喂,那个谁,对,就是你,别装死了。”
“出来领下午茶了。”
“再不出来,今天的份就取消了啊。”
潭水寂静无声。
凌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声说:“它……它不会真的被吓傻了吧?”
云逍撇撇嘴:“傻倒不至于,就是戏多。等着。”
话音刚落。
“噗——”
水面破开,一个磨盘大小的金色眼珠猛地冒了出来。
没有杀气,没有愤怒。
那只巨大的眼珠,死死地盯着水面上那片小小的金莲花瓣,一动不动。
渴望,又害怕。
完美演绎了什么叫“怂得一批,但又馋得不行”。
云逍打了个哈欠,转身欲走。
“哎,看来是真不想要。白瞎了师姐一片心意。”
“师姐,我们走吧,找个地方睡一觉。这坐骑智商不行,带出去都嫌丢人。”
“呜呜——”
潭水里,那头巨婴魔龙瞬间急了,发出了委屈又急促的低吼。
巨大的眼珠里,全是“别走”的祈求。
云逍停下脚步,回头,挑了挑眉。
“哦?还知道急?”
“行吧,给你个机会。”
他指了指自己脚边的水面。
“把你的大脑袋伸过来,让我看看诚意。”
“丑话说在前面,只许伸头,敢伸爪子,今天就吃龙肉火锅。”
那巨大的金色眼珠明显颤抖了一下。
它在“火锅”和“下午茶”之间,艰难地权衡了三秒。
最终,对美食的渴望压倒了对厉鬼的恐惧。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一个覆盖着黑金色鳞片的巨大头颅,缓缓地、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探出了水面。
它停在云逍脚边,巨大的鼻孔喷出两道温热的气流,却不敢再前进分毫。
云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屈指一弹,那片金莲花瓣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了魔龙的鼻尖上。
魔龙的眼睛瞬间亮了,长长的舌头一卷,便将花瓣吞了下去,随即发出一声满足的、类似猫咪打呼噜的低吟。
“真乖。”云逍拍了拍它冰凉的鳞片。
“这就叫听话。”
“记住,听话,才有糖吃。”
辩机站在一旁,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连佛号都忘了念。
“阿弥……此獠……竟通人性?”
云逍一副“你太年轻”的表情,拍了拍辩机的肩膀。
“大师,淡定。”
“这不叫通人性,这叫被科学的训练方法所折服。”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叫建立规矩。让它明白,听话,就有好处;不听话,就得挨揍。揍它的工具,我都准备好了。”
说着,他晃了晃手里那件从凌风身上扒下来的白袍。
辩机看着那件白袍,再看看眼前这头温顺如猫的巨龙,感觉自己的佛学世界观,又裂开了一道缝。
正当云逍准备进行第二轮教学,巩固成果时。
异变陡生。
轰——!
遗迹深处,猛然传来一声剧烈的轰鸣,仿佛地龙翻身。
一道粗大的黑色光柱冲天而起,撕裂了白雾,直冲遗迹穹顶。
整个空间都在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一股熟悉又恐怖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是杀生!”
凌风失声惊叫:“他发现我们了!”
刚刚还温顺无比的巨婴魔龙,被这股气息吓得浑身一哆嗦,巨大的身躯本能地就想往水里缩。
这是刻印在它灵魂深处的恐惧。
云逍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但他不是惊,而是怒。
一种摸鱼被打扰的愤怒。
“啧,烦不烦啊。”
他低声骂了一句。
“正上课呢,就有人来查岗。杀生这家伙,是装了二十四小时无死角监控吗?”
在魔龙巨大的头颅即将缩回水下的瞬间。
云逍一步踏出,稳稳地落在了它的鼻尖上。
他没有提高音量,但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嗯?”
“我刚教你的规矩,忘了?”
他慢条斯理地举起那件白袍。
“想复习一下恐怖片?”
魔龙巨大的身躯,瞬间僵住了。
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对创造者的恐惧,与刚刚才植入的、对白袍厉鬼的恐惧,在它那简单的脑子里激烈碰撞。
最终,新鲜的恐惧战胜了陈旧的恐惧。
魔龙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开始发抖。
它疯狂地摇着巨大的头颅,发出讨好的“呜呜”声。
“很好,孺子可教。”
云逍满意地拍了拍它的额头,像是在拍一只听话的大狗。
“记住,从今天起,你的老大,是我。”
他转头,望向那道冲天而起的黑色光柱,眼神平静。
“现在,带我们去看看。”
“你那个不靠谱的前主人,在搞什么鬼。”
远处的黑色光柱愈发强盛,震动也越来越剧烈,仿佛在催促。
钟琉璃有些担忧地扯了扯云逍的衣角。
“师弟,杀生他……”
云逍打断她,一脸无所谓地摆摆手。
“安啦安啦,别紧张。”
“他这是在给我们带路呢。”
他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嘲弄。
“这么贴心的反派,上哪儿找去?怕我们迷路,还特意放个烟花指路。”
“走,咱们去看看,他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惊喜’。”
“正好,新收的坐骑,也该拉出去遛遛了。”
巨婴魔龙认命般地发出一声低吼,缓缓地将庞大的身躯彻底浮出水面,低下头,示意众人上来。
凌风和辩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麻木和荒诞。
骑着一头刚刚还想杀了他们的魔龙,去见一个更恐怖的敌人?
这叫什么事啊。
但看着已经轻车熟路跳上龙背的云逍和钟琉璃,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一行人骑在巨大的龙背上,鳞甲冰冷而坚硬。
巨婴魔龙发出一声复杂的龙吟,腾空而起,朝着那不祥的黑光,破空飞去。
云逍站在最前面,背着手,衣袂飘飘。
那神情,仿佛不是去闯龙潭虎穴,而是去乡下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