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散尽。
登天坛恢复了死寂。
只有古老的符文,在巨大的石台上明暗流转,像一只只窥探着未来的眼睛。
死一般的寂静中,凌风第一个失控了。
“我们被耍了!”
他声音发颤,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彻头彻尾地被耍了!云逍!这就是你说的‘机遇’?我们现在是瓮中之鳖!”
辩机脸色煞白,双手合十,佛号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
“人皇……杀生……他想效仿人皇,重启仙路……”
“我佛慈悲,此等魔头,竟有如此逆天野望。”
冷月握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死死盯着云逍的背影,声音冰冷。
“你早就知道?”
钟琉璃快步走到云逍身边,担忧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问。
“师弟,你……没事吧?”
云逍背对众人,沉默不语。
团队的气氛,在猜忌与绝望中,即将崩溃。
就在这时,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自嘲。
接着,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旁若无人的畅快大笑,回荡在空旷的地下洞穴中。
众人皆是一愣。
凌风怒道:“你疯了?!”
云逍缓缓转过身。
他脸上没有丝毫沮丧,没有半分绝望,反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近乎病态的兴奋。
“精彩,真是精彩。”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如刀。
“我得承认,这一局,我输得心服口服。”
“没错,我们从猎人变成了猎物,从玩家变成了人家剧情里的小怪。”
“但是……”
云逍话锋一转,走到祭坛边缘,凝视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危险。
“杀生费了这么大劲,又是护送,又是清路,把我们‘请’到这里,就为了启动这座万年未动的破台子。”
“他以为他稳操胜券。”
“但他忘了一件事——”
云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
“请神容易,送神难。”
“既然我们已经坐在了牌桌上,就别想那么轻易地把我们踢下去。”
“他想看戏?好啊,那我们就把这场戏搅得天翻地覆,把主角从他身上抢过来!”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众人心神一震。
凌风的愤怒凝固了,辩机的佛号停下了,所有人都被云逍身上那股破釜沉舟的疯狂气势所慑。
他表面上意气风发,暗中却已在识海里掀起了风暴。
“八戒,轮到你了。”
云逍的神念化作利剑,直指丹田气海中那团混乱的神魂。
“‘罪臣’?听起来你和那位人皇陛下,有过一段不太愉快的往事啊。”
“他老人家跨越万年,看都没看你一眼,好像不太待见你。”
“现在,我需要一个解释。”
八戒罕见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沉默中,交织着痛苦、悔恨、不甘,种种复杂的情绪。
许久,他才发出一声复杂的叹息。
“……往事而已,不提也罢。”
“小子,那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八戒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你只需要明白,人皇开辟的仙路,或许并非善地。”
“行,你可以不说。”云逍的神念冷如寒冰,“但你最好祈祷,你那些狗屁‘往事’,别成为我们所有人的催命符。”
他不再理会八戒,将神念收回。
他缓缓闭上眼,开始回味人皇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我好像……见过你。”
“居然是修《心剑》的……”
这门功法,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但此刻,他第一次主动地、深入地去探查它的源头。
心神沉入识海最深处。
无数模糊的碎片在眼前闪过。
破碎的战场,染血的旌旗。
浩瀚的星图,运转的轨迹。
最后,所有的画面定格。
那是一双眼睛。
一双同样修炼着【心剑】的、属于别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也透过这门功法的联系,在遥远的时空彼岸,静静地注视着他。
云逍猛然睁开双眼,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功法……有问题。
或者说,有天大的秘密。
他终于明白,自己与这场博弈的联系,并非偶然。
他不是被卷入的棋子。
从他修炼《心剑》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棋盘的一部分了。
就在这时,祭坛中央的地面,光芒再次流转。
一行行由佛光构成的金色文字,缓缓浮现,字迹孤高,带着俯瞰众生的傲慢。
是杀生留下的。
“欢迎来到历史的转折点。”
“感谢你们的辛勤劳动,为我扫清了最后的障碍。”
“作为奖励,你们将有幸在此地,亲眼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当你们看到这行字时,我已经走在了前面。”
“别想着追上来,因为通往未来的门,只会为真正的‘天命之人’敞开。”
“而你们,只是垫脚石而已。”
凌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行字,半天说不出话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云逍看完,反而笑了。
“垫脚石?我这个人,当什么都行,就是没兴趣当别人的垫脚石。”
他盯着那行字,慢悠悠地说道:“他这是在告诉我们,游戏还有第二阶段。”
话音刚落,那行金色文字骤然溃散。
一道黑色的光影在祭坛中央迅速凝聚,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
那身影静静地站着,穿着朴素的僧袍,身形并不高大,却散发着一股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孤高感。
仿佛他才是这片天地的中心。
杀生。
这是双方第一次“正式会面”。
气氛并非剑拔弩张,而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你看到了棋盘之外的风景,证明你不再是棋子。”
杀生的投影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与一位平等的对手交谈。
“云逍,你赢得了与我对弈的资格。”
“资格?”云逍抬头直视着他,微笑道,“我不需要你来赐予。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这个棋手,究竟想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杀生的投影语气不变。
“棋局已经进入终盘。”
“我将重启一个时代,而你,是这个时代诞生前,最后的变数。”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威胁。
只是伸出手,仿佛在发出邀请。
“我在‘阿鼻城’,我的道场,等待着你。”
“那里是新时代的起点,也将是旧时代的终点。”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整座登天坛剧烈震动。
祭坛中央的空间开始扭曲,崩塌。
一道全新的光门缓缓打开。
那是一扇无法形容的门户,门框由无数哀嚎的黑色符文构成,门内却是极致的黑暗,散发着既庄严神圣、又死寂绝望的气息。
仿佛连接着传说中的地狱。
杀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来,阻止我。”
“或者,见证我。”
他的投影目光似乎穿透了云逍,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向我证明,你所坚守的‘人性’与‘情感’,在历史的洪流面前,究竟有何意义。”
投影开始变得透明,缓缓消散。
只留下一句余音,在空洞中回响。
“我在终点等你。”
杀生的投影消失了。
那扇通往他“道场”的宏伟光门,静静悬浮在祭坛中央,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这……这是陷阱!”凌风声音干涩,充满了挣扎,“他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辩机也面色凝重:“阿弥陀佛,那扇门的气息,绝非善地。”
云逍没有回答。
他制止了准备冲动的众人,独自一人,缓缓走向那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光门。
他停在门前。
闭上眼睛。
然后,伸出手,仿佛在触摸门后那个强大而孤高的灵魂。
【通感】催动到了极致。
这一次,锐利的【心剑】剑意,如同探针,裹挟着他的感知,硬是破开了光门的阻隔,向着那遥远的彼端延伸而去。
一瞬间。
云逍的意识仿佛被拉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
他“看”到了。
那不是邪恶,不是残暴,不是疯狂。
而是一种极致的、深不见底的孤寂。
一个灵魂,为了某个宏大到无法想象的目标,甘愿舍弃一切,背负一切。
他不是在作恶。
他是在“殉道”。
云逍想看得更深,去理解这份决意的源头,去触碰那份孤寂的核心。
就在此时,一股无形却无可抵挡的力量,轰然降临!
咔嚓!
那股力量,蛮横地斩断了他的感知。
云逍猛地睁开眼睛,身体微微一晃,轻轻喘了口气。
“师弟?”钟琉璃立刻上前扶住他。
云逍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再次看向那扇光门,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那里,除了战意,还多了一丝难以言状的凝重。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众人,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人家请柬都发了,不去岂不是很不给面子?”
他顿了顿,看向辩机,一本正经地问。
“话说回来,这个阿鼻城是啥玩意儿?在哪呢!”
辩机:“……”
凌风:“……”
众人一阵无语。
你连地方是哪都不知道,刚才那一副胸有成竹、舍我其谁的架势是在装给谁看呢!
辩机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八十年的佛法修为,在遇到云逍后,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崩塌。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佛门有四大圣地,乃是新佛道统的根基。”
“玄奘佛主的‘灵山净土’,代表教化与传承。”
“净坛使者大人的‘净坛天’,代表富足与喜乐。”
“还有行者大人的圣地,最为神秘,无人知其所在。”
她顿了顿,看向那扇不祥的光门,眼神凝重。
“而第四处,便是杀生佛主的道场——‘阿鼻城’。”
“传说,‘阿鼻’二字,取义‘无间’,乃是佛门镇压最深重罪孽与魔头的地方。”
“那是……佛门的监狱,也是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