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逍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
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一边,是净海将军滚烫的身躯,像一座行走的火山,体内狂暴的魔气透过甲胄缝隙,化作灼人的热浪。
另一边,是自家师姐和队友们凝聚的杀气,如三九寒冬的冰风,刮得他骨头缝里都冒着凉气。
他就是那块夹心饼干。
即将被冰火两重天,挤压成齑粉。
“都冷静。”
“听我解释。”
云逍艰难地从净海怀里探出半个头,试图主持公道。
“我们真的是在治病。”
钟琉璃面无表情,又向前踏了一步。
地板上,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
“治病?”
“需要抱这么紧吗?”
辩机脸上的肃杀,丝毫未减。
她手中的佛珠,捻得飞快。
“云施主,贫尼虽不懂医术。”
“但也知晓,望闻问切,无需投怀送抱。”
凌风更是气得满脸通红,穿着那身粉色纱衣,指着净海,义愤填膺。
“大胆妖女!”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强抢民男!”
“你可知云兄……樱桃兄是何等人物?”
“放开他,有什么事,冲我怜儿来!”
凌风心想,前两天一起喝酒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净海将军是这种人呢!
冷月默默地捂住了脸。
丢人。
太丢人了。
净海将军此刻神智已有些模糊,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她完全没理会周围的杂音,只是更用力地将云逍按在怀里。
“龙。”
“快,用你的龙。”
“西城防线的魔气……不对劲……”
她急促地喘息着,声音沙哑。
这句话,更是火上浇油。
在钟琉璃等人听来,这简直就是虎狼之词。
什么龙不龙的。
这是红楼雅间里该说的话吗?不对,好像就应该说这种话,更生气了!
太不知羞耻了!
琉璃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
她不再废话。
身形一晃,带起一道残影,硕大的拳头,裹挟着恐怖的劲风,直直地朝着净海的后心砸去。
这一拳,没有丝毫留手。
是要把人当场打死的架势。
“师姐不要!”
云逍亡魂皆冒。
这一拳下去,净海将军怕是不用魔气侵体了,直接就可以重开一局了。
他想挣脱,却被净海死死箍住,凝血境的肉身修为配合筑基期的灵力修为有点不够看啊。
当然净海将军看起来凌冽肃杀,但被她抱在怀里,软软香香的,云逍也是有力使不出啊,唉,这该死的魅力。
情急之下,他只能大喊。
“龙傲天,救驾!”
识海里,八戒笑得直打滚。
“哈哈哈哈,小子,你也有今天!”
“本帅就说,你这卖艺生涯,迟早要出事。”
云逍没空理他,心念急转。
一道金光,从他腰间窜出。
“嗷呜!”
一声奶声奶气的龙吟。
龙傲天闪亮登场。
它身形暴涨,化作一条三尺长的小金龙,周身龙威弥漫,七彩龙息吞吐不定。
它很生气。
它正在梦里吃烤全羊,就被强行叫醒加班。
龙族的起床气,很大的。
然而,它的威风,只维持了不到三息。
当它看清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特别是钟琉璃那只砂锅大的拳头就在脸前时。
龙躯一震。
瞬间就蔫了。
“老大,啥事?”
它盘在云逍头顶,小心翼翼地问道。
云逍急道:“别问了,快,吐血!”
“给这位将军,来一口精血,压制魔气!”
钟琉璃的拳头,在距离净海后背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
拳风吹得净海的战甲嗡嗡作响。
她歪了歪头,看着龙傲天,有些疑惑。
辩机和冷月也愣住了。
龙傲天还真有这功效?它萌萌哒,傻傻的,还能有这用?
净海将军说的“龙”,难道指的真是这条龙?
龙傲天一听要吐血,龙脸瞬间就垮了。
“老大,又来?”
“上次放完血,我到现在都还头晕眼花。”
“我还是个孩子啊,经不起这么折腾。”
它委屈巴巴地说道。
云逍吼道:“少废话,救人要紧!”
“回头给你加餐,双份烤全羊!”
一听到烤全羊,龙傲天顿时来了精神。
它清了清嗓子,昂起龙头,摆出一个悲壮的姿势。
“为了老大!”
“为了烤全羊!”
它张开龙嘴,酝酿了半天。
脸都憋红了。
然后,“噗”的一声。
吐出了一小口……口水。
带着一丝丝微弱的金色。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云逍:“……”
龙傲天也懵了。
它又试了一次。
“噗。”
还是口水。
“老大……”
龙傲天快哭了。
“不行了。”
“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它耷拉着脑袋,像一条晒干的咸鱼,无力地趴在云逍的头发上。
精神极度萎靡。
这下,轮到云逍傻眼了。
关键时刻,小弟掉链子。
这还怎么玩?
净海将军体内的魔气,在龙傲天出现时,被龙威短暂压制了一下。
但此刻,随着龙傲天的“罢工”,那股魔气,变本加厉地反扑回来。
“呃……”
净海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黑血。
她抱着云逍的手臂,力道更重了,指甲几乎要嵌进云逍的肉里。
她身上的甲胄,开始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黑气,散发着不祥与毁灭的气息。
情况,急转直下。
钟琉璃的拳头收了回去。
她看看净海,又看看云逍头顶半死不活的龙傲天,终于明白,好像是误会了。
但她依然很不高兴。
师弟被别的女人抱这么紧,就是不行。
她双目之中,泛起淡淡的金光。
是佛门神通,破妄之瞳。
一看之下,她脸色微变。
净海将军体内,一股漆黑如墨的魔气,正在疯狂冲撞。
如同被困在堤坝里的洪流。
随时可能决堤。
她看出了净海状态的凶险。
“云施主,她体内的魔气,在侵蚀她的神魂。”
“再不压制,恐怕会彻底入魔。”
入魔的后果,在座的都清楚。
轻则修为尽废,重则身死道消,甚至化为只知杀戮的魔物。
“我知道。”
云逍咬了咬牙。
他能清楚地“尝”到,净海体内的味道。
一股混合着铁锈、硫磺和怨毒的复杂气息,正在疯狂地吞噬着一股属于净海本身的、带着淡淡兰花香的清冽之气。
摸鱼归摸鱼。
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完蛋,他还做不到。
更何况,这还是他在阿鼻城好不容易抱上的大腿。
大腿要是断了,他这“头牌预备役”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没办法了。”
云逍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不对,违背本性的决定。
“我亲自来。”
他这话一出口。
雅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凌风一脸不屑:“云兄,你……你还懂医术?”
云逍没理他,他看向辩机和钟琉璃。
“师姐,大师,你们先出去。”
“在门口帮我护法,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他想偷偷给净海治疗。
毕竟,自己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然而,他想简单了。
钟琉璃第一个不同意。
她走到云逍身边,一把将他从净海怀里拽了出来,护在自己身后。
动作干脆利落。
然后,她指着净海,对云逍说。
“师弟,她会吃了你。”
云逍:“……师姐,这是个比喻,她不会真的吃人。”
钟琉璃很认真地摇头。
“不是比喻。”
“她看你的眼神,就像我看烤鸡腿。”
云逍无语了。
师姐的脑回路,总是这么清奇。
辩机也走了过来,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净海。
净海将军虽然身着重甲,浑身浴血,但依旧难掩其绝色容颜和火爆身材。
英气与媚骨,在她身上完美地融合。
此刻因为魔气攻心,更是平添了几分病态的诱惑。
辩机双手合十,一脸严肃地对云逍说。
“云施主,贫尼也觉得不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位将军,又美艳动人。”
“万一……你们两个,一时没搂住,天雷勾地火……”
“这于修行,有碍啊。”
云逍的脸都黑了。
“大师,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人命关天!”
“我是去救人,不是去约会!”
他感觉自己快被这群队友逼疯了。
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辩机叹了口气。
“贫尼也是为你好。”
“你定力如何,自己心里没数吗?”
“再者,你如何救她?你又不是龙。”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所有人都看着云逍。
龙傲天的血不顶用了,你一个筑基期的小修士,凭什么去压制连将军都扛不住的魔气?
云逍知道,今天不露点真本事,是过不去了。
他的退休大计,又要被耽搁了。
“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都写着“被迫营业”的痛苦。
“我的方法,比较特殊。”
“看着就行,别大惊小怪。”
说完,他不再征求同意,直接绕过钟琉璃,走到了净海面前。
净海此刻已经半跪在地,用战刀撑着地面,浑身剧烈地颤抖。
黑色的魔气,已经从她的七窍中丝丝缕缕地溢出。
“将军,得罪了。”
云逍低声说了一句。
然后,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点向净海的眉心。
钟琉璃和辩机都紧张地看着。
只要云逍有任何不对劲的举动,她们会立刻出手。
然而,预想中“天雷勾地火”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云逍的手指,在距离净海眉心一寸处,停了下来。
他的指尖,亮起一抹微弱却纯粹的金光。
那金光,不同于佛门的祥和,也不同于道家的清玄。
那是一种……古老、威严、仿佛来自天地初开时的气息。
正是人皇传承,《养剑心经》的力量。
“通感。”
云逍心中默念金手指出动。
一瞬间,他眼中的世界,变了。
净海将军不再是血肉之躯。
而是一个由无数能量丝线构成的光影。
其中,代表她自身生命本源的乳白色光晕,正在被一股股狰狞的、如同墨汁般的黑色能量疯狂侵蚀、同化。
“找到了。”
云逍眼神一凝。
他的指尖,仿佛生出了无形的吸力。
一缕最细微的黑色魔气,被从净海的眉心,硬生生地抽了出来。
那魔气一离体,就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黑蛇,想要逃窜。
却被云逍指尖的金光牢牢吸附。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
那缕黑色的魔气,顺着云逍的手指,钻进了他的体内。
“云兄!”
凌风失声惊呼。
这等于是在引火烧身,自寻死路。
钟琉璃和辩机的脸色也瞬间变了。
她们正要上前阻止。
云逍却抬起左手,示意她们别动。
“看着。”
他的声音,很平静。
那缕魔气进入他体内后,仿佛泥牛入海,瞬间消失不见。
云逍的脸上,不但没有痛苦,反而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像是在品尝什么新奇的菜色。
识海里。
那缕魔气刚一进来,白色心剑欢呼雀跃,开始转动,配合通感能力,魔气被吸收,转化为精纯灵力。
八戒在体内看到这一幕,道:“小子,你这身体,真是个宝贝,当初本帅刚出来我记得就是你小子发的力。”
“简直就是个万能净化器啊。”
云逍没理会他的贫嘴。
他只是觉得,这种将外部能量吸入体内,再由心剑“消化”的过程,有点奇妙。
就像是……给手机充电?
而魔气,就是劣质的电流。
他体内的佛魔金身,加上八戒这个“神魔监狱”,对他来说,这些狂暴的魔气,不过是“杂质”多一点的能量罢了。
可以消化。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
他加大了“通感”的吸力。
一丝,两丝,三丝……
越来越多漆黑如墨的魔气,从净海的七窍中被抽出,形成一道道黑色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汇入云逍的指尖。
这一幕,看得凌风和辩机,头皮发麻。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把剧毒的魔气当饭吃?
凌风的世界观,又一次被云逍刷新了。
他看着云逍那身粉色的“决胜服”,再看看他此刻风轻云淡,吞噬魔气的样子。
他突然觉得……
樱桃这个名字,好像也挺带感的。
又美又强。
这不就是话本里写的绝世妖人吗?
辩机的震惊,则更深层次。
她能感受到,云逍身上,没有任何魔化的迹象。
那些魔气进入他体内,就像是被彻底“格式化”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这是什么功法?什么体质?
难道……与他体内的那个存在有关?
只有钟琉璃,关注点完全不同。
她只是歪着头,好奇地看着。
“师弟,在吸黑线。”
“看起来,好好玩。”
她甚至伸出手,想去戳一下那道由魔气组成的溪流。
被云逍用眼神制止了。
随着魔气被不断抽出,净海将军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她脸上的不正常潮红褪去,呼吸也渐渐平稳。
身上甲胄的黑气,也慢慢消散。
大约一炷香后。
最后一缕魔气,被云逍吸入体内。
他收回手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有点撑。
净海将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茫。
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那股如附骨之疽的狂暴魔气,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经脉中,只剩下一点虚弱感。
她抬起头,看向云逍。
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挣扎着站起来,对着云逍,深深地行了一礼。
一个标准的抱拳礼。
“多谢樱桃公子,救命之恩。”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云逍摆了摆手,一副高人风范。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内心想的却是:总算完事了,可以下班了。
他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躺平,消化一下体内的“垃圾食品”,体内的灵气暴涨。
这段时间一直奔波,虽然懒于修行,但体内的心剑可一直没有怠工,配合通感,体内那一缕从镇魔司地下得来的金黄色帝王魔气已经有点稀薄了,还有使者脱困当时的魔气,一直源源不断地转化魔气。
他感觉自己筑基期的修为终于有要突破的意思了。
净海将军却直直地看着他。
“公子,你……”
她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用的是什么功法?
但她知道,这是大忌。
她换了个问法。
“你的能力,对魔气,有奇效。”
云逍点了点头,故作高人风范。
“略懂一二。”
他不想过多解释,怕麻烦。
净海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像是发现了一块稀世珍宝。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云逍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他就知道,免费的午餐,没有那么好吃。
佛子辩机插嘴道:“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别说了。”
云逍咳了一声。
“将军请讲。”
他已经做好了对方要“包养”自己的准备。
毕竟,自己现在可是“行走的净化器”,战略价值极高。
净海沉声道:“我想请公子,随我回一趟破军营。”
“我麾下,还有数百名弟兄,都受了西城防线那种诡异魔气的侵蚀。”
“阿鼻城的药师,对此束手无策。”
“只有你的能力,或许能救他们。”
她的语气,充满了恳求。
云逍愣住了。
去城外军营?
给几百个大头兵治病?
开什么玩笑。
他只想在红楼摸鱼,完成七天两万灵石的业绩,然后想办法混进镇魔塔,找找杀生的秘密,任务完成。
给人当随军奶妈,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这个……”
云逍面露难色。
“将军,你看我这身份……”
“红楼的规矩,倌儿是不能随便外出的,而且我没过实习期,我怕空灵上人辣手摧花啊!”
他试图用规矩来搪塞。
净海却直接从怀里,摸出了一块令牌。
令牌通体漆黑,正面刻着一个杀气腾天的“军”字。
“有此令牌,你在阿鼻城,畅通无阻。”
“红楼那边,我去说。”
她顿了顿,补充道。
“酬劳,你开。”
“只要我破军营拿得出的,绝不吝啬。”
这下,云逍没话说了。
人家把路都铺好了。
他再拒绝,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而且,“酬劳你开”这四个字,很有诱惑力。
他看了一眼旁边,一脸“师弟好厉害”的钟琉璃,和一脸“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辩机、凌风。
他知道,自己这个秘密,是藏不住了。
既然藏不住,那就利益最大化。
去军营,不仅能刷声望,建立人脉,还能顺理成章地脱离红楼这个尴尬的地方。
最关键的是,能赚大钱。
这笔买卖,好像……不亏。
“咳咳。”
云逍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了职业的笑容。
“既然将军如此盛情。”
“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不过,我这几个同伴……”
净海看了钟琉璃等人一眼。
“可以一起。”
“正好,我也有事,想请教几位。”
她刚才虽然在生死边缘,但对雅间里的对话,还是听到了一些。
她知道,这群人,来历不凡,似乎也在调查城主和镇魔塔的事。
敌友未明。
带在身边,亲自看管,是最好的选择。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净海将军的伤势,还需要调养。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雅间里,盘膝坐下,恢复元气。
雅间里的气氛,从剑拔弩张,转向了诡异的平静。
钟琉璃凑到云逍身边,伸手戳了戳他的肚子。
“师弟,黑线呢?”
“你吃下去了吗?”
“好吃吗?”
云逍:“……不好吃,拉肚子。”
辩机和凌风也围了过来,满脸都是好奇。
“云施主,你那是什么神通?”
“云兄,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什么上古大能转世?”
云逍被他们吵得头疼。
“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他摆了摆手,一副“别问,问就是天赋异禀”的样子。
他越是这样,众人就越是好奇。
一场关于云逍真实身份的极限拉扯,眼看就要在雅间内上演。
而净海将军,则在调息的同时,用眼角的余光,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她知道,自己今天,可能无意中,钓到了一条改变阿鼻城格局的……真龙。
她虚弱地靠在墙上,轻声说了一句。
“我刚从西城防线回来。”
“那里的魔气,非常古怪,狂暴,且……带着一股意志。”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渊之下,苏醒了。”
这句话,成功地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雅间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