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听着,想起宋长乐这几个月确实像换了个人,沉默寡言,只知埋头干活,如今还独自住在牛棚里呢。
“说来,你大伯也是心狠,多大仇啊,亲生儿子都能这般扔在外面不管。”王氏微微摇头,暗道想不到这心狼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家人也这么狠。
不过,说到底,宋长乐如今这般境遇,还是因为跟自家走得近的缘故。
否则当初他犯再大的错,也没见被宋大海两口子撵出家门过。
这哪是不要儿子,分明是借此举动,来宣泄对自家那股难以化解的忿恨。
想到这一层,王氏又是气愤又是无奈,牵过小姑子的手道:“其实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大哥二哥怎就这般不待见咱家。”
宋慈姑眸色一暗,心道哪里是不待见咱们,是不待见娘呐...
“嫂子...”她眉头微蹙,既然话说到这了,便忍不住问出了盘在心底多年的疑惑:“我一直觉得娘她...走的蹊跷,就算因为三哥的事,心里再是悲痛忧郁,这身子骨....也不至于...”她抬头:“说没就没了啊?”
此言一出,王氏连带宋家几个孩子都是一怔,随即气氛也跟着低迷沉重下来。
“哎...”
王氏长长叹了口气,紧了紧小姑子的手,满是自责悔恨:“别提了...”
“当初孩子他们...爹...传来那般噩耗,我们一家人只觉天都塌了...整天浑浑噩噩,以泪洗面,哪还顾得上仔细留意娘的状况....”
“等反应过来她身子骨垮的厉害、想赶紧去寻大夫的时候,偏偏遇上你大哥二哥他们百般推脱阻拦,不是借口银钱不凑手,就是说老人家这是心病,大夫来了也没用....便就这么一拖再拖...”
王氏声音哽咽起来:“生生把娘...给耽误了...要是当初我能再强硬些,早点去镇里请大夫,或许娘她....”
“哎...”王氏揩了一把泪:“说这些也没甚用,人没了就是没了...世上哪有后悔药给人吃的呢...都怪嫂子无用!”
宋慈姑听到这里,眼泪唰的一下流了来了,既是伤心娘的早逝,更是痛恨自己。
“不怪嫂子!都怪我!”
“怪我当初瞎了眼!非要嫁给那货郎!摊上那般恶婆婆...”她泣声而出:“被拘着管着,连娘...连娘最后一面都没赶上...呜...”
“更别说侍疾尽孝了...我要早回来几天,或许就能...”
姑嫂二人执手泪眼,一时间,皆沉浸在了无尽的懊悔与悲痛之中。
而此刻,宋家其余几个孩子,除了年纪小,记不得事的宋春生外,其余几个都垂下了脑袋,也跟着懊悔。
只有半道穿来的宋小麦,不至于太过悲伤,有着绝对理智。
也正因这般,她忽从二人哭诉中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蹙眉想了想,轻声问出:“娘,小姑...阿奶去世前,除了消瘦悲伤,可还有什么别的异状吗?”
王氏擦了擦眼泪,也没多想宋小麦的话,只兀自努力回想当初,片刻后,才微微摇头:“别的...好像也没啥了,就是人瘦的脱了形,头发也几乎一夜之间全白了...”
任谁听了亲生儿子惨死的消息,也受不了这个打击...一夜白头,说得过去。
王氏想不到太多,但坐在一旁的宋月娥却目光微微一动,迟疑开口:“我记得...阿奶入殓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她老人家指甲根部,隐隐透着点青红...”
王氏一怔,也想起这个,道:“当初大家都说是人死后,气血不通的缘故。”
宋慈姑微微点头,这话当初她也听过。
一时间,氛围再度低迷。
指甲根青红?
宋小麦却一愣,气血不通,泛青泛白皆有可能,她还从没听过泛红的道理...
她将此默默记在心里,决定下回进镇去趟药堂,再问问小黄大夫。
只是,此事已过三四年之久,证据难寻,就算有异,也不好查起,还得从长计议。
暂放心头波澜,宋小麦跟着阿姐轻声宽慰了几句母亲与小姑。
“娘,小姑,过去的事伤心也无用,阿奶在天有灵,必定希望咱们把日子过好。”
宋月娥轻轻点头:“是啊...咱家如今不光吃饱穿暖,还盖了新屋,她老人家泉下有知,定是欢喜的。”
眼看几个儿女越发担心,王氏跟宋慈姑及时止住了深陷悲伤的神思,二人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哪还需要几个孩子来宽解。
两人忙擦了眼泪,道是激动了些。
宋小麦见气氛稍缓,便顺势将话题重新引回镇上盘铺子的事,仔细与家人又商议了番。
夜深后,一家人方才各自回屋歇下。
就在宋小麦收拾完毕,吹灭烛火准备入睡之际,房门忽然被极其轻微地敲响了。
她重新披衣起身,打开房门一瞧,有些意外地看着门外站着的人:“修远?”
只比宋小麦小了一岁的宋修远,如今个头却已悄悄超过她不少,只是身影依旧单薄。
宋修远立在廊下阴影里,此刻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双手紧紧攥着衣袖,低哑着声音唤了声:“四姐...”
见对方犹犹豫豫,似有话说,宋小麦先将人带进了屋内。
这还是自新屋建好,宋修远头一回独自来到宋小麦屋里,愈发手足无措,兀自站在屋子中央,目光也不知该落在何处,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瞧对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紧张模样,宋小麦给对方倒了杯水,打趣道:“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还跟四姐生分起来了?”
她将小小少年拉过,按在椅子上,这才走到对面坐下,耐心地看着对方。
烛火重新点亮,晃动的火苗于夜色中显得静谧又温和,驱散了少年心头些许不安。
“四姐...”
片刻后,宋修远终于鼓起一丝勇气,抬起头,眼里满是复杂道:“我...我方才听你们说起阿奶...就...”
“就什么?”
宋小麦缓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