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兴旺看着跟前丫头眼中那份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深沉,心中震动,却很快又觉得对方说的完全在理!
“这吴家...”老人眸光暗敛:“搬来咱们小镇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咱们大周新朝刚立那会...”
“我以前去镇上时,听到过些传闻,此户在前朝那会...似在京城身居要职,势力不小。”
“改朝换代,大厦倾覆,不复往昔。能保住性命,迁到这小镇苟延残喘,已是不易。”
“这些年除了吴庸那老匹夫外,吴家上下在咱们清河镇倒也算低调,从不曾出现过如此明目张胆、当街行暴之事...”
“而今忽然又这般猖狂起来,难不成...背后又有了什么依仗不成?”老人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静静坐在一旁的王氏置于双膝的手忽的一颤,面色微微发白。
察觉到母亲异样的宋小麦忙扭头看了一眼,知晓是对方联想到了便宜爹宋大山新娶的那位通判之女秦氏一族,她微微摇首,示意母亲稍安勿躁。
“既是前朝臣子,这吴家能在新朝立足,甚至家中子弟还能科考中秀才。”宋小麦心中飞速盘算:“可见新朝并未对其家族彻底清算,或者说...有人从中周旋,保下了他们。”
宋兴旺点头:“此话在理,听说吴庸的正头娘子,常年居于京城,非等闲之族...说不得,便是这层关系的原因。”
那不就是秦家么...
宋小麦心思电转,没打算将秦家一事告诉老人,平添烦恼。
吴家背依秦氏一族,那吴庸的嚣张也不是没有理由。
只...有一点却说不通。
她眉头蹙起:“宋爷,如果吴庸正头娘子真的来头很大,那吴庸何敢如此...嗯,不断纳妾?那位娘子就没什么说法?”
宋兴旺被问的一怔,仔细回想了下,不确定道:“吴庸那老妻,深居简出,这些年回清河镇的日子不过一手,有没有说法的...这哪晓得。”他顿了顿:“且看吴老匹夫的架势,却不像有人能管的了的,那头许是...默认了?”
默认?
宋小麦心中冷笑,怎么可能默认!
越是高门大户,越看重脸面。
吴庸这般打正室夫人的脸,就等于打秦家的脸,若吴家真要靠秦家庇护,吴庸绝不敢如此放肆!
除非...
一个念头划过她的脑海,为之目光一凝。
除非,这场联姻背后,并非简单的吴家高攀秦家,寻求庇护,而是...双方各有掣肘,甚至,吴家手里可能握着秦家的什么把柄...
此把柄,让秦家即使对吴庸的行为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甚至在某些时候继续为吴家提供便利!
是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吴庸为何敢如此有恃无恐!
这吴秦二族,内里不知藏了多少龌龊和勾结,吴庸今日的嚣张,绝非偶然!
想到这里,宋小麦心中一片冰凉,但面上却未露出分毫,只对宋兴旺道:“多谢宋爷告知这些,看来这吴家水深的很,我们日后更要加倍小心才是。”
宋兴旺叹了口气:“是啊,谁知道这些高门大户里头都有些什么弯弯绕绕,总之,你们千万谨慎,有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村里!”
面对忧心忡忡的老人,宋小麦知道,一个偏远小村绝不会轻易招惹如此庞杂势力,这是对方记着自个一家为村里谋求的福祉,从而给予的倾力回报。
她心中稍安,不管将来如何,起码现在说明,自己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没有白付。
送走父子俩后,宋小麦又安慰了一下家人,不论吴家秦家如何,他们之间定存在不得见光的勾当,有如此牵连,吴家面上也不敢做的太绝太狠,总有忌惮。
傍晚,宋冬生兄弟三人回到家里,得知阿姐一行人白日遭遇后,又惊又怒。
性子最急的宋秋生更是当场就炸了,一拳砸在桌上,眼眶通红:“吴家欺人太甚!竟敢当街...”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只觉得一股恶气堵在胸口。
宋冬生沉默一片,紧紧攥着发白的拳头,按下心中惊涛骇浪,目光扫过宋长乐脸上的伤和李雨沉郁的脸,最后落在看似平静却眼眶通红强作镇定的阿姐身上,心中被难以言喻的无力和愤怒充斥。
而年仅八岁的宋修远,竟未有丝毫情绪表露于外,只默默看了一眼一语不发的四姐,在一家人的讶异中,平静道:“我还有课业温习,先回屋了...”
这孩子...
王氏怔怔望着五子离开的背影,纤瘦却挺的笔直,无端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郁,顿生懊悔:“修远自来性子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别是被今日这事吓着了...”
宋小麦默默看了一眼宋修远离开的身影,心下叹息,遂安抚了母亲两句,又对几个孩子道:“今日大家都受了惊,早些歇息,读书也不急在一时。”罢了,她看向宋长乐:“你身上有伤,今儿就先别回你那棚子里了,且在家里住下。”
宋长乐一怔,想摆手拒绝,却见对方又不容置疑的出口:“明儿你去把你东西收拾好,不论怎样,咱们铺子已经定下,该准备准备,该张罗的张罗....”
宋小麦目光一定,斩钉截铁道:“铺子,必须开张!”
“小麦说的对!”
一晚上不发一言的宋慈姑,此刻忽然出声,目光一改白日惊徨:“咱们越是怕,他们越是欺上门来!铺子不但要开,还要开的风风光光,让所有人都看看,咱们宋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这话掷地有声,仿佛也给一家人注入了一股勇气。
王氏拉着长女的手,用力点头。
宋冬生兄弟俩对视一眼,从彼此目光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夜色渐深,但宋家小院的灯火却比平日熄的更晚。
宋月娥端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几碗热气腾腾的面。
她依次去到三个读书弟弟的房中,将面碗轻轻搁在几人跟前,温声嘱咐:“都亥时了,别熬太晚,伤身又伤眼。”
得到弟弟们应声后,她将最后一碗面带到客房处,轻轻敲响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