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的身子...”潘武蹙眉,心有顾虑。
他是武将,深知身前之人金尊玉贵,更是侯爷心尖上的人,若有丝毫闪失,他万死难辞。
“无妨。”
姜氏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透着少有的执拗:“走慢些便是,此山间气息清冽,走走也好。”
说罢,她不再多言,由凝霜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提步踏上了第一个石阶。
拂雪紧随其后,手里捧着备用的披风和水囊。
潘武无奈,只得挥手令抬着轿辇的属下跟在后头,以备不时之需。
他又指出几人先行一步,为前路清场,而后自己带着两名最精锐的亲兵,不远不近的跟在了姜氏后面,一双锐利眼眸如鹰隼般,时刻扫视四周,不敢有丝毫懈怠。
起初几步,姜氏还能维持平日的端庄步态。
但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其呼吸便不可避免地急促起来,额角也沁出了细密汗珠,脚步明显沉重迟缓许多。
凝霜几乎用尽全力搀扶着主子,感受到夫人臂膀传来的微微颤抖后,心也不由揪在一起,却不敢多言。
山风穿过松林,带着松针和泥土特有的清冽之气,吹拂在人的脸上,刚好降了几分攀爬石阶带来的灼气。
姜氏偶尔会停下来,一边欣赏半山腰的风景,一边作片刻歇息。
看着石阶缝隙里顽强生长的青苔,看着生长在崖间姿态奇绝的古松,听着不知名鸟儿的清脆鸣叫,那份被侯府高墙禁锢已久,几乎快要遗忘,关于行于天地间的自由感,竟一点点从心底复苏。
潘武默默地跟在后面,望着前方那道纤细而倔强的背影,观其明明体力不支却依旧坚持一步一步向上。
他的心中,对这个看似柔弱的贵妇人,倒是生出了几分不同于以往的审视。
终于,在姜氏觉得双腿如同灌了铅,几乎要支撑不住时,眼前豁然开朗。
古朴庄严的青岳观山门终于呈现眼前。
姜氏扶着凝霜手臂,微微喘息。
抬头看向那经历风雨的匾额,心中竟涌起一股如同被某种神秘力量洗礼过的轻松感。
身后一切纷扰杂尘,暂时推开一分。
拂雪适时递上帕子,姜氏接过,轻轻拭去额角汗水,又整理了一下微乱衣襟,深吸一口气,方才迈步,踏入那方外之地。
一入观内,钟声悠悠,香火袅袅,确是一清静之所。
只可惜,观主无尘道长云游未归,只有几位年轻道童接待。
那道童见姜氏一行人虽作寻常打扮,但气度不凡,且护卫精干,心知是贵人,便恭敬地引路,脆生生地说道:“居士远来是客,既已到了山门,便是有缘。”
“不如先至三清殿敬献香火,澄心静虑,祖师爷必会保佑。”
姜氏微微颔首,她原也没抱什么希望见到无尘。
在道童的引路下,她步入了庄严肃穆的三清殿。
殿内光线微暗,供奉的三清塑像宝相庄严,俯视着芸芸众生。
接过凝霜点燃的香,姜氏郑重插入香炉,随即在蒲团上跪坐下来,闭上双眼。
这一跪,便是许久。
香烟缭绕,仿佛将殿下妇人与外界尘俗彻底隔绝开来。
无人知晓这位身份尊贵的夫人在祈祷什么,或许是在为远行的养子祈福,或许是在向渺茫的神明追问亲生骨肉的下落,又或许,只是在这份难得的宁静中,暂时放空那被俗事磋磨得疲惫不堪的心神。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的情绪已尽数收敛,只余一片平静。
走出大殿,早已候在外面的凝霜立刻上前,低声回禀:“夫人,奴婢打听清楚了,公子前段时日确实在此观中小住过,就在后山一处独立的小院中,很是清静。”
“那道童说,公子平日多在藏经阁或后山静坐,极少与人往来。”她顿了顿,询问道:“夫人,您看...今日天色已晚,下山不便,不如就在公子住过的那处院子歇下?奴婢已让人收拾妥当。”
姜氏抬眼望了望被夕阳染上金缕的层层峰峦,点了点头:“也好,此间景致清幽,令人心静,便多住两日吧,就住在鹤眠那院子。”
一行人就此暂住歇下。
另一边,宋小麦用了两日时间,将那一坛烧刀子全部提炼完毕。
她将提炼好的酒精,用几个小瓶装好密封,又找来油纸仔细包裹。
随即,来到房间取出笔墨,将这套水浴蒸馏法记在纸上。
最后附言,此法提炼出的液体,谓之酒精。
又将此液体可用于清洁小伤口、或许能防溃烂的猜想一一清晰写下。
她准备将这份秘方连同些许酒精,一并送给黄家父子,以感谢他们多次相助之恩。
收拾妥当,她便将酒精和说明小心包好,准备第二日送往镇上。
翌日,宋小麦早早来到药堂,发现药堂门口没了军士把守,依旧少有患者进入,心下一沉,不由将目光投入不远处的荣生堂,见到那长长的队伍后,便知药丸一事,还在持续影响镇民。
进到药堂后,原想直接寻黄大夫的她再次扑了空,被药童告知,县里出现了棘手病人,昨日老爷带着白英便回了县城药房。
无法,宋小麦只好将备好之物交给药童,再三拜托对方转交黄家父子。
药童虽不明所以,但见宋小麦郑重模样,也认真应下。
从药堂出来后,宋小麦又转道去了镇西口的铁匠铺。
哑叔常年与火炉、铁器打交道,难免有些烫伤、割伤,便也备了些酒精准备送与对方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刚走到铁匠铺门口,灼热的气浪与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便扑面而来。
宋小麦见大门没关,便径直走了进去。
得见,哑叔正好锤打完一块烧红的铁条,将其浸入水中,“刺啦”一声,白气弥漫。
听到门口响动的哑叔微微抬头,看见宋小麦后,布满汗珠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
放下铁锤后,却没急着与宋小麦打招呼,反快步走到里间,又很快踱步出来。
只不过,手里却多了一封信。
“哑叔!”
宋小麦来到对方跟前,笑着招呼,正想将手中包裹递给对方时,却被对方抢先一步,将信递了过来。
看到没有任何落款的信封,她先是一愣,狐疑接过,拆开,展信。
下一刻,熟悉的字迹落进眼中。
竟是,周鹤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