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从来没人告诉过她——
她父亲……当年曾密告东宫谋反？！
厉钧行不是说，父亲与长公主、与昔日东宫，是结拜挚交吗？
萧华臻懵然地看向正泪盈于睫看着皇帝的长公主，又将困惑不安的视线转到厉钧行脸上。
那张面具死气沉沉覆住他的上半张脸，他紧抿着唇，低垂着眼睫。
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们之前为什么都不告诉她？
“端王觐见！”
萧华臻的思绪被打断，微微回首朝殿门外看去，一袭深赭色蟒袍的胖大叔正跌跌撞撞往大殿里赶。
说是跌跌撞撞，是因为他脚步走得很着急，但身子又过于圆滚，所以整个人走动起来一点都不利索。
尤其是玉带都快挂不上的那个圆滚的肚子，一晃一晃的，有几分滑稽。
皇帝眯起眼，抬手让百官起来，又重新坐回龙椅上。
长公主也迅速擦干了眼泪，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慵懒地坐回侧位。
“陛下！臣弟拜见陛下万岁！”
端王前脚迈进金銮殿里，就在门槛前头火急火燎给皇帝磕了个头。
百官纷纷往里侧退，避开他这一礼。
今日这是什么日子？
前头才出了这么多的事，后头端王居然来了！
端王是什么人呐？
自从当今陛下登基，他就成日寄情山水风月，根本不涉朝堂、不理政事，只一心埋进美人窝里，当他的富贵王爷。
今日他怎么会破天荒到朝堂上来？
不会是……也为了萧家这些事吧……
脑子转得快的大臣才一想到此处，那头端王就已经哭嚎着朝萧华臻扑了过去。
“孩子！可怜的孩子！”
他本是弯着腰扑到萧华臻面前的，但看见她怀里抱着的牌位时，竟然双膝扑通触地，径直滑跪到那牌位前。
在厉钧行那里得知端王可能心怀不轨后，萧华臻对端王便一直心存戒备。
可眼下看着他那张似乎是因为悲痛而憋得通红的脸，还有眼睛一眨一眨间，就如同水库泄洪般的泪水。
是对着自己父亲的牌位。
萧华臻不由眼中一酸。
下一瞬，她的心里升起更多警惕。
他这副痛彻心扉的模样，真实得令人动容。
但这样真情实感的表现，若是装的……
那端王未免太可怕了。
她抱紧牌位，双膝谨慎地朝后退了退，弯下腰朝端王还礼。
端王半跪半坐着抹泪，“文景兄长，不曾想，你竟是含冤而死！”
哭完他又开始咆哮。
“可恨萧文慎那厮！我竟被他欺瞒了这么多年！我糊涂啊！竟还觉得他是你的亲弟弟，这些年来任他安平侯府予取予求！萧文慎！可恶至极！！！”
说到激愤之时，他竟还以手不停捶胸。
端王对萧文慎的斥骂声不绝于耳，萧华臻不语，只是越听眉头蹙得越深。
他……有这个必要做到这份上吗？
倘若他当真将父亲视作敬爱的兄长，父亲的牌位又怎么会在西偏苑的破屋子里，落了八年的灰？
龙椅上，皇帝刻意清了清嗓子。
轻咳声一响起，就像触动了端王的某处开关。
他保持着跪着的姿态，调整肥胖的身躯面向皇帝，然后一把拉住萧华臻的手。
……！！萧华臻错愕地看着他。
“陛下！请陛下务必为文景兄长的遗孤做主！这孩子太苦太苦了！
臣弟听闻她多年来在侯府受尽苛待，那窦氏与萧文慎死不足惜！但求陛下一定要多多封赏这孩子！
臣弟、臣弟愿意拿出自己一半的俸禄、封地、食邑，只求能补偿文景兄长万一！”
他前头无论怎么恸哭怎么失态，乃至替萧华臻向皇帝讨要封赏时，众臣还见怪不怪。
毕竟端王就是这种人，随性，不拘。
说难听点，就是放浪形骸，恣行无忌。
可他说到要把自己的俸禄封地那些分一半给萧华臻时，大家不可避免都愣住了。
端王对萧文景竟然、竟然情深至此吗！
真是感人肺腑呐！
皇帝跟厉钧行、长公主前后默默相视一眼。
三人心里都在冷笑，也觉得“感人肺腑”。
前头那个被杖责一百的林大人，和一直浑水摸鱼煽动张大人等一众朝臣的那两个御史台小官……
这仨今日那么卖力，可不就为了他能演上这出感人肺腑的好戏吗？
皇帝不发一言。
直到端王卖力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他才悠悠开口：“王兄所言甚是。”
不就是想让众人见证你对萧文景有多情深意重吗？朕成全你。
“萧文景于国有功，却英年早逝，其女本就自当有其荫赏。”
“何况昭明郡主遭贼人蒙蔽、苛待多年，朕确实该有所补偿……”
端王露出感激与满足的笑，立即就要替萧华臻谢恩。
“陛下！”
萧华臻出声打断。
“谢陛下与王爷厚爱，但臣女不要封赏，不要补偿。”
端王回头看她，脸上写满担忧之色，“孩子，这些是你应该——”
萧华臻再次打断，“臣女今日还有一求，万望陛下成全！”
“说。”
“臣女愿意舍弃郡主之位，只求陛下允诺臣女，待来日萧文慎诸罪查清后，将他交由臣女。”
众人惊愕，交给她？萧文慎都三司会审了，到时审完直接便是极刑，还交给她做什么？
萧华臻面无表情。
她要做什么呢？
她想了无数种法子。
死是最痛快的那种，所以她不会让萧文慎那么快就死。
折磨人的手段有千种万种，她有那个耐心。
待他生不如死之际，再亲手削其首级，剥其面皮，祭奠父亲与母亲！
皇帝弯了弯嘴角。
“准了！”
“朕准你所求，但封赏与补偿不可推脱。这样吧，你仍是昭明郡主，另外，再册安平君之号。
萧文景从前是安平侯，这爵位理当由他的子女来承继，那就安平侯的一应俸禄食邑，由安平君萧昭承继。”
“安平侯府不是抄家了吗？府邸和抄得的一应财产皆赐给你了，往后，安平侯府便是你的安平君府！”
大臣间发出阵阵骚动。
皇帝竟然给了这么丰厚的赏赐。
但他们更担心的是……
单看萧华臻……哦不，如今该叫萧昭了。
看她那决绝的表情，便知道她没打算让萧文慎好过。
虽说萧文慎杀了她爹，但毕竟是一个女子，又在安平侯府养了那么多年……她总不能真的毒辣至此吧？
皇帝看着众人，忽地又问了一句：“诸位爱卿，还有异议否？”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持笏下拜，“陛下圣明！”
她愿意毒辣就毒辣吧，我们没意见。
皇帝十分满意，“那就退朝。”
端王也十分满意，今日这效果还算合他的理想，他站起身来，打算和群臣一起拜退。
人群中却突然响起高亢一声：“陛下！老臣还有事参奏！”
众人目瞪口呆……又是张大人。
他站出来，这次针对的却不是萧昭。
只见他神情沉肃、白眉竖起，抬起手来一挥袖。
手指指向了正在拭泪的端王。
“老臣要参端王！殿上哭号，御前失仪，行止无状，不敬天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