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昭明白。
如果严刑拷打都不能问出个所以然,那便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
比如,与萧文慎最亲近的人。
她倒不是认为萧文慎这种人能为亲情低头,但是与他越亲近的,越有可能知道些许隐情。
萧华绮和萧老太太还在官狱呢。
“都督想让我去套一套她们的话,可以。”她不过片刻思索便答应下来,“但我有一个条件。”
“那日陛下所说的,什么东宫的旧案,还说我父亲当年写给先帝的什么密谏……这些事情,请都督能不做保留,一五一十告知于我。”
厉钧行没有立刻答应,他看到芯蕊已经捧着一双锦靴匆匆赶来,“你先换鞋袜。”
说罢,他便疾步迈出了前厅,往镕璟轩后院的花厅中去。
萧昭坐到一旁,将脚上的趿鞋轻轻踢开,盯着自己赤裸的双足发呆。
芯蕊边取出一双月白色绸袜边自责地絮叨,“都是奴婢太不小心了,竟然没提醒姑娘穿好鞋袜,虽说暮春了,姑娘到底身子还虚着……还好都督心细,若不然姑娘一旦病了,我可真要悔死了!”
萧昭任由她给自己套好袜子又穿上靴子,没有接话。
鞋袜穿戴好后,她起身前往花厅寻厉钧行。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她总算从厉钧行口中窥见了当年那桩晟京大案的始末。
这事情的开始很是荒唐。
先皇后宫中,有个早夭的小公主,她的母亲因为失了女儿,继而失宠失势。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默默无闻许久的妃子,会在一个深夜中偷偷跑到皇后所住的未央宫里,在宫墙脚下挖出两只扎满银针的小布偶。
她举着布偶,发了狂似的跑到先皇面前,痛诉皇后施用巫蛊之术,害死了她的女儿。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另一只布偶上,赫然写的是先皇的生辰八字。
“皇后……”萧昭轻声呢喃,小心翼翼问,“先帝的皇后,那不就是长公主的母亲,懿德太后?”
厉钧行点头。
萧昭想了想,笃定道:“是栽赃。”
懿德太后与先帝是年少夫妻,情深意笃不说,她膝下有子有女,儿子更是早早便被立了太子。
地位稳固,前路光明,她是吃饱了撑的要去诅咒先帝?
厉钧行垂眸不语。
饶是昭昭一个局外人都能一眼看穿的栽赃。
先帝会看不出来吗?
“可先帝并没有觉得这是诬陷,他当日下旨把皇后禁足于未央宫中,不许她见任何人,还连发三道诏令,急急召回正在西南军营巡视的太子。”
“太子身边的幕僚得到消息,说先帝欲要治罪皇后与太子,力求他不能回京……至少不能手无寸铁地回去。”
萧昭看向他,声音有些不安,“所以……太子听了?”
厉钧行摇头。
“太子忠孝,又一向觉得自己的父皇圣明,不会凭一个无端出现的布偶做出昏聩之举,所以他回去了。”
他深深看了萧昭一眼,“回去之前,他修了一封书信,送往北地。”
“后来,就有了那封送往御前的密谏。”
萧昭了然。
太子向爹爹求助了。
所以当年爹爹才会突然离开星罗城,太子不仅是他挚友,更是一国储君,爹爹不会坐视不理。
怪不得,皇帝得知萧文慎弑兄之事后,会让三司去重新彻查当年之事。
爹爹当年回京是为了相助太子,怎么会突然密告他谋反?!
又怎么会那么巧死于那一日。
她恨恨道,“萧文慎……是替别人杀了我爹爹!”
杀人凶手是萧文慎,始作俑者却另有其人!
就算萧文慎死了,爹爹的仇也并没有报!
“萧文慎不肯开口,所以,需要你去试试看。”
萧昭离开的时候,长公主才出来。
她看着厉钧行,满脸无奈,“若真是以你的手段都撬不开的嘴,她又如何能办到?何况,你不是说,不想把她卷入这些旧事是非中吗?”
厉钧行沉默不言。
如果她去意已决,那么能将她留下的,只有更大的仇恨。
他没指望靠她去撬开萧家人的嘴,他只是想要她暂且留在京城,留在他身边。
正想走的时候,公主府的管家来报,“殿下,端王世子求见。”
厉钧行脚步停住。
长公主还没发话,他已然脱口而出,“他来做什么?”
管家看长公主朝自己颔首,这才如实回答,“世子说想见一见昭明郡主,说是……郡主借走了他的爱马。”
厉钧行蹙眉,借马?昭昭怎么会找裴元俶借马?
“马呢?”
“郡主前两日是牵了一匹白马,奴让人养到马房了。”
厉钧行沉着脸,“郡主没空见他,让人把马牵出去还给他,让他滚。”
“……”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萧华绮,是在潮湿昏暗的官狱里。
前头的狱卒弓着腰引路,正担心四处驱之不散的腐臭味会让萧昭不适,却没想到这位昭明郡主一直大步朝前,看起来丝毫不嫌环境脏臭。
萧昭面无表情地随着狱卒走到一间牢房前停下,一眼便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的萧华绮。
见到她的第一眼,萧华绮好像有些发愣,但也愣了不过片刻,便猛地站起身朝她扑过来。
“你……”
看清来人衣饰整洁华贵,头发一丝不乱,又看到自己已然破了好几处洞的狱服、脏兮兮的手脚,萧华绮遽然发出一声尖叫。
“来人!快来人!她也是萧家的人!把她一起抓起来!快把她也关进来!”
狱卒刚想张口斥骂让她闭嘴,萧昭给他塞了锭银子,“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她说说。”
狱卒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接过银锭就往外走。
萧华绮难以置信地张大嘴,“你怎么不抓她?!她也是萧家的女儿!你凭什么不抓她!来人!”
萧昭冷眼看着她声嘶力竭地呼嚎,直到她终于安静下来,才冷冷开口,“萧家的女儿?你从前不是一直说,我身份卑陋血脉低贱,根本不配当你的姐姐、当萧家的女儿吗?”
萧华绮恨恨瞪着她,像是能在她脸上瞪出两个窟窿般,用力地睁圆了眼。
“不要脸的外室妇人所生的东西,当然卑陋当然下贱!但你到底是父亲的女儿,萧家遭难,你也别想好过!”
萧昭看了她许久,“谁告诉你,我是萧文慎与外室妇人所生的?”
“还用得着别人告诉我?”
萧华绮像是被勾出什么痛苦回忆,突然凄厉笑出声。
“若不是你,父亲母亲根本就没有争吵过。为了让母亲认下你,那夜父亲居然动手打了母亲!”
她那时去颜熙阁找母亲,房门紧锁着,房里传来父亲与母亲的争吵。
她年纪小,吓得不轻,只隐约听见父亲的几句斥骂,“我警告你”、“你必须容得下她!”、“别坏了我的好事!”。
“母亲恨你恨得入骨,对外却不得不声称你是她的女儿,为此她夜夜悲愤不已,连带着对我——”
“母亲从前是多么慈爱,若不是恨极了你,又怎么会非要拿我跟你攀比!日日逼我练我最讨厌的琴,什么都非要我比过你!”
“都是你!若不是你母亲自甘下贱与人为外室妇,还生下你这个贱人,我与母亲怎么会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