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感受到那冰冷、如蛇般紧贴肌肤的输液导管,李泽鹏粗暴地扯下扣在头上的沉重虚拟头盔。
视野短暂模糊,随即被刺入眼帘的全息广告填满。不到六平米的生态维生舱,四壁几乎被闪烁跳跃的光影广告覆盖。
毫不犹豫地抓住那根输液管,猛地一拔。轻微的刺痛传来,一滴浑浊的营养液顺着针尖滴落在地板上。
“身体机能指标已降至临界阈值。根据《公民健康管理协议》第7章第3条,强制登出程序执行完毕。”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狭小的舱室内回荡,冰冷得如同金属墙壁。
“精神状态评估:异常波动,危险倾向上升。已自动为您预约心理干预服务。医生将在3分钟内抵达。”
李泽鹏没有动。他就那样坐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阴影在他深陷的眼窝和瘦削的颧骨上跳跃,勾勒出一种近乎非人的轮廓。
上层区指定的心理医生……来得可真“及时”。
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无声的冷笑。看来自己在中州光脑世界里的那番“表演”,效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连续揭下两位妖君和一位妖王的名字。
杀妖榜的揭名,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信号发射器。
那些名字被揭下的瞬间,对方的核心意识必然有所感应,如同黑暗森林中被骤然点亮的坐标信标。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水搅浑,把火星抛进炸药桶。
“滴——”
舱门滑开的声音打断了李泽鹏的思绪。没有敲门,没有询问,一个穿着剪裁精良、材质明显不属于下层区的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步履沉稳,皮鞋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带着一种与这狭小、混乱空间格格不入的从容与优越感。
更高权限,意味着他可以像主人一样随意进出“病人”的牢笼。
“李泽鹏先生?”西装男的声音很平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温和,但那温和之下,是训练有素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是您此次心理状态评估的负责医生。编号d-743。”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整个舱室,掠过那些闪烁的广告,所有的广告,在他光环触碰的一刻,全部消失,只独留淡淡的蓝光照亮这个房间。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李泽鹏身上。地板无声地升起一把同样材质优良的金属椅,他姿态优雅地坐下,双腿自然地交叠起来,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身体却微微后仰,形成一个居高临下的观察角度。
“请配合我的评估。”他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命令的意味,“现在,看着我的眼睛。”
李泽鹏缓缓抬起头。
他的面前是一双异常锐利的眼睛,瞳孔深处,似乎有火焰和金光闪烁。
目光接触的瞬间,李泽鹏感到一丝极其微弱但绝对存在的精神压力,试图穿透他的表层意识。
他不动声色,任由那目光刺探。
“从1到10分,请形容你当前的精神状态,你给自己打几分?”西装男的声音平稳无波,像在念一份标准问卷。
李泽鹏苍白的脸上,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加深了,形成一个近乎怪诞的微笑。
“0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长时间接入光脑后的干涩感,却又异常清晰,“我感觉糟透了。头晕得像被塞进了离心机,恶心得想把那该死的营养液连带着胃一起吐出来,浑身乏力,连抬起这根手指都费劲……”他微微动了动拔掉针管的那只手的手指。“每次被强制拉回这个‘现实’,我都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
西装男没有在意他的表述,只是公式化地问道:“为什么要违反《公民健康管理协议》?”
“健康?”李泽鹏的目光迎向对方眼中流转的“火光”,毫无退缩,“我们这些下层区的人,既享受不到人工太阳的光照,吃不到生态区的蔬菜水果,所有的权限都要靠争靠抢,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光脑世界里,你们也在控制着我们!”
西装男脸上的公式化温和面具纹丝未动。
他放下了交叠的二郎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闪烁着异样流光的眼睛更加专注地凝视着李泽鹏,那股精神层面的压迫感陡然增强,试图强行压制对方话语中的锋芒。
“负面情绪积累是下层区常见的问题,过度沉溺于光脑世界更是诱因之一。我能理解你的…不满。”他的措辞很谨慎,避开了“愤怒”或“仇恨”这样的字眼,“清醒梦药剂,虽然能延长你的在线时长,满足你所谓的‘需要’,但它对神经元突触的侵蚀是不可逆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李泽鹏的反应,但李泽鹏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出拙劣的表演。
“或许,”西装男的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蛊惑,“你需要一点真正的…安宁?一点能彻底摆脱这种痛苦循环的…解决方案?”
“哦?”李泽鹏的眉毛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什么神奇的解决方案?”
西装男从怀里拿出一瓶泛着绿色光芒的液体。
“此药名为‘极乐’。”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如同耳语,“它能抚平你所有的焦虑、痛苦和…不必要的愤怒。它能让你获得永恒的平静,让你……永远沉浸在光脑为你编织的最完美的梦境里。无需挣扎,无需争夺,只有永恒的满足与安宁。这才是真正的健康,真正的解脱。”
“极乐……”李泽鹏低声重复了一遍,咀嚼着这个名字。他脸上的肌肉似乎放松了一些,但那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却骤然变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一丝近乎疯狂的光芒在深处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笑意,终于清晰地浮现在他干裂的唇角。
“这正是我需要的东西。”
西装男站起身,将那绿色液体伸到他的面前。
“既然如此,那就喝下去。”
李泽鹏从他的手里接过绿色的药剂,停在了嘴边,他开口道:“你似乎低估了我,高估了自己。”
“是吗?”
“我有更好的东西。”
就在西装男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李泽鹏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另一个黑色的胶囊,他直接吞进了肚子里。
“你吃的是什么?”西装男怒吼。
没有预兆,没有嘶吼。他以一种近乎野兽的爆发力,整个人从冰冷的金属床沿弹射而起,直扑坐在椅子上的西装男!
绿色的药剂被其敲碎在他的脸上,李泽鹏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西装男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窒息声,死死抓住李泽鹏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腕,试图掰开那如同钢铁浇筑般的手指。两人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扭作一团,金属椅子在剧烈的挣扎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撞在冰冷的舱壁上。
“恐惧是远比极乐要强大的药剂。”
西装男的眼睛火光流转。
破旧的公寓,茶色的沙发,那团黑色的影子,伸出的双手勒住了他的脖子,黑暗的物质一点点从他的口鼻进入。
一座桥浮现在他的眼前。
阴暗里,有个黑影浮现,通体黑色,只有猩红的眼和口。
白使接生,黑使送死。
橙色的光化作巨大的笔,书写着什么。
桥上的男人逐渐走近,最终进入面前的躯体之中。
西装男双目圆睁,他双手抓住自己的脖子,徒劳地想要掰开对方的手。
“我要死在这里了。”西装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