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徐景行还在思索着该如何破解陶窑村的困局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将所有的矛盾与挣扎推向了顶点。
因为陶窑村里最大的一个窑口的烧制主力,也就是正值壮年的陶大力,突然就倒下了。
他的病情,并非往常那般,是金中毒的慢性折磨,而是急转直下的恶化,半夜突发高热久久不退,而后腹部痛如刀绞,呕吐不止,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抽搐和意识模糊,他的家人惊慌失措,哭喊着求人帮忙抬到了徐景行师徒两人暂住的茅屋前。
这几日,他们师徒二人用草药缓解村民病痛的消息,已悄悄传开,此刻他们也成了陶大力家人眼中最后的希望,毕竟从前也有村民突发恶疾,然而就算他们舍得出钱财送去镇上或者县里药房请大夫诊治,最后也少有人能捡回性命。
茅屋内,油灯燃起的火焰左右摇曳着,陶大力躺在临时铺就的草席上,面如死灰,呼吸急促而微弱,浑身散发着病热的臭气,他的父母妻儿全都围在身旁,痛哭流涕,其中两个还比较年幼的孩子,更是被他这凶险状态吓得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从陶大力被送来这简陋的茅屋,慧圆禅师面色就凝重得厉害,他几乎是人刚送到就上前为其诊脉,而后仔细翻看其眼睑、舌苔部位,然而情势实在不容乐观,让他忍不住点了其腹部几处大穴,为他强行控制病症。
“是急腹症!金毒沉积多年,近日又饮食不洁,内外交攻,引发肠痈,兼之金毒急性发作。”慧圆禅师快速低语道:“此病情极其凶险,已是生死一线。”
徐景行闻言,心猛的下沉,肠踊他知道,是阑尾炎、腹膜炎等急性腹部感染的古称,搁现代,若是情节过于严重,都得做开腹手术才能解决问题,然而此刻没有手术条件,他也只能尽力而为,为陶大力缓解急症。
整个救治过程极其紧张复杂,若非有慧圆禅师以精纯元气护住陶大力心脉,又以金针度穴,疏导其紊乱的气机,缓解剧痛,就算徐景行有条不紊的对其施展救治之法,怕是也起不到什么效果。
屋外,是闻讯赶来的村民们,他们将茅屋围得水泄不通,窃窃私语不止的同时脸上也写满了担忧与恐惧,陶大力算得上是村里的主要劳力之一,他的突然倒下,让所有村民都感受到了一阵兔死狐悲的寒意。
在这一夜漫长的抢救中,徐景行看到了来自亲情的考验,陶大力的家人,不顾一切的守在他身边,虽哭干了眼泪,却仍强打着精神按照吩咐帮忙,但有些沾亲带故的亲戚,眼神却很是晦涩,唯有他的妻子田氏,她绝望的眼神中透着浓浓希冀,因为陶大力是她跟一双儿女活在世上的最大依仗。
倒是村民们,心中恐慌虽有却也在关键时刻很暖心,有的送来家里的鸡蛋,有的主动帮忙挑水砍柴,当然,也有人在私下低语着说:“看吧,这就是得了枯劳病的下场……他已经没救了……”
村民们如此种种表现,在徐景行看来,不过是他们心中的恐惧与善意在交织着出现而已,他们虽表面上不愿相信徐景行他们金毒也就是铅毒侵体的说法,但潜意识里,都很认可这一要命事实。
至于陶大力本人,在剧痛和昏迷中,偶尔也有清醒的片刻,他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的强烈渴望,他死死抓住妻子田氏的手,而后盯着自己那一双年幼的儿女猛看,当然,他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心中放不下家人的一种表现。
经过徐景行与师父慧圆禅师一夜的奋力抢救,直到天光微亮,陶大力的高烧,才稍稍退去,剧痛得以缓解,他的呼吸,也逐渐平稳,虽人还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但好歹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看着屋外渐渐散去且心有余悸的陶窑村村民们,徐景行靠坐在门槛上,心中升起一丝波澜,对病痛,也有了更深的感悟。
病痛,是对生命体征状态的严厉警示,陶大力多年的铅中毒积累是基础,近期的劳累和饮食不洁是他发病的诱因,病痛以这种激烈的方式提醒他也提醒着所有的村民,身体的承受力是有极限的,无视病痛, 终将酿成大祸跟惨剧。
当然,病痛也像一块试金石,它能检验着病人与其家人之间的羁绊深浅,也检验着患者自身的求生意志,在病痛面前,人性的光辉与脆弱都将暴露无遗。
然而救急不救穷却是当下算不上特别应景的一个现实,他们师徒二人,虽能救治陶大力的这一次急症,但如果他得病的根源不解决,将来还是会有陶大柱、陶大山这样的人再次倒下。
这次的急救,相当于给一个不断漏水的破桶暂时堵上了一个洞,但并非长久之计,除非他们找到补桶甚至换桶的方法。
后续,陶窑村的村民们感激徐景行师徒二人救回了陶大力的性命,暂时解了心中对他们的嫌疑,给他们送来一些微薄的谢礼,对他们解决村里的严峻情况起到了一丝正面影响。
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徐景行一早就明白的道理,直接给村民们钱粮,只能解一时之困,甚至有可能助长他们的贪婪之心,真正的慈悲,是教会他们如何摆脱对有毒工艺的依赖,找到新的谋生之道。
然而这远比单纯的治病或施舍要困难得多,虽然这样做更有意义,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救穷,但这种救治,不仅是救身,更是救心、救业、救未来,是一条货真价实的菩提路,走起来,将极其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