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陶窑村后,徐景行的心境,已与刚回到这方天地时大不相同。
近半年的尘世跋涉,他便已体悟了生、老、病、苦中的三大苦,虽从前在任务世界时,也没少经历各种风霜,但那时都与现在不同,也让徐景行深刻体会到了天地法则之间的巨大殊异。
许是因为神魂,许是因为这小半年跟在慧圆禅师身边感悟修行,徐景行这具身体的眉眼间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侯府公子的青涩,多了几分沉静与悲悯,步履也愈发沉稳,现在已能完美的跟上师父慧圆禅师那看似平常却极其玄妙的步伐。
出了陶窑村后,慧圆禅师领着徐景行沿着官道旁的小径向前而行,不多时,山势便逐渐陡峭起来,两边的林木也越来越深,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抵达两州交界之地,那里人烟相对稀少,只有鸟鸣虫嘶声,越发衬显青山的幽绿。
然而,徐景行师徒二人继续向前行了不过半日左右,就遇到了突发事故。
慧圆禅师不止忽然脚步微顿,就连徐景行也嗅到了前方散发的浓郁血腥气,而后他轻蹙眉头,目光如电一般直接锁住侧前方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师父,血腥味正是从我们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传来的。”
空气中那令人心悸的如铁锈般的腥甜气息,仿佛还夹杂着生命急速流逝的衰败感,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后,立刻循着气息的来源疾步赶去,当他们拨开齐人高的灌木时,眼前的景象,着实令他们心头略微发紧。
只见灌木后方有一名身着黑色劲装身背长剑的男子,倒卧在血泊之中,他浑身衣衫破碎,布满纵横交错的伤口,最深的一处从左肩直至右肋,皮肉翻卷,几乎可见白骨,鲜血正汩汩往外流淌着,将他身下的泥土都染成了暗红色。
男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没有,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能证明他还有一息尚存,旁边的地上,更是散落着几枚造型奇特的暗器,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显然上面被淬上了剧毒,男子周围更是草木倒伏,一地的狼藉,显然前不久这里刚发生过一场极其惨烈的搏杀。
“好重的伤!好烈的毒!”就是徐景行都忍不住为男子倒吸一口凉气,这伤势之重,远超他先前所见,怕是都能跟他当年为了追随伟人奔赴前线战场时所见的惨烈景象对比上了,远不是陶窑村陶大力那次急症所能比拟的,这是真正的半只脚已踏进了鬼门关的伤势。
在徐景行思索之时,慧圆禅师已疾步上前,而后蹲在男子身边,二指迅速搭上他的颈侧探人是否还活着,怕自己大意,慧圆禅师又细心翻看了男子的瞳孔和伤口。
“刀剑外伤极重,失血过多,脏腑亦有震荡,更麻烦的是这暗器上的剧毒已随他气血运行侵入了他的心脉!”慧圆禅师说这话时语速极快,神色更是无比凝重,“但此人武功根基极深,意志也远超常人,到如今还吊着最后一口气,但若再不对他施救,顷刻便会身死。”
“师父,可能救?”徐景行边问边放下随身携带的行囊,有点不稳的取出在陶窑村滞留那段时日补上的各种急救物品跟药材。
“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我先以金针封住他心脉要害,阻毒气攻心,你再以清水清洗伤口,将这瓶解毒散一半内服,一半外敷于他的伤口!”慧圆禅师说话间,已从怀中取出装有金针的皮囊,而后手指如风,数根细长的金针精准刺入男子周身各处大穴,尤其心口附近,金针最多。
身穿黑色劲装做江湖侠客装扮的男子,在金针刺穴的剧痛刺激下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他眼皮颤动,似乎想要睁开,却终究少了几分力气。
徐景行不敢怠慢,取出水囊后拿棉布小心冲洗着他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口,帮他洗去污血,露出惨烈的创面,而后,又将慧圆禅师亲手炼制的解毒散小心喂入他口中,专门剩下一点仔细敷在男子身上那颜色最为诡异的伤口上。
整个过程,徐景行的手都很稳,然而他心中,却是微微荡起了一丝波澜,因为这个做侠客装扮且正处于濒死边缘的男子,与他之前所见的生老病死截然不同,这不是缓慢的衰亡,而是骤然降临且暴烈的死亡危机。
是江湖仇杀还是路遇劫匪?亦或者这男子是何身份?因何而遭此大难?其中种种疑问,徐景行都来不及细想,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师父慧圆禅师一起救人。
然而想要救治这种濒死的人,极其艰难,就算慧圆禅师医术高超,但若不动用修行,不去违逆天地自然法则,仅凭金针强行激发男子体内残存的生机,护住他最后的一点元气,也无异于逆天改命,因为徐景行已明确看到师父慧圆禅师额角渗出了豆大汗珠。
徐景行一边辅助师父慧圆禅师救人,一边观察躺地男子那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庞,他那紧蹙的眉头,即使正处于昏迷中,仿佛也透着一股不屈的坚毅,让人知道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正在生死边缘挣扎求生。
这让徐景行对死苦,有了最强烈的感受,因为死,可以来得如此突然,如此酷烈,不容人有任何准备和反应,它与老、病那两种缓慢的侵蚀完全不同,它充满了无常与暴戾。
而人们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死亡,所能做的,仅仅只是竭尽全力,与无常争分夺秒而已。
山林寂静,唯有徐景行师徒二人忙碌救治的身影,以及受伤男子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这是一场关于生死的无声战斗,然而徐景行也在救治途中,涌起了诸般想法。
他在想,如他师父慧圆禅师这样的大佬,为何不直接用自己佛法修为救人?为何要用金针这种凡俗手段来稳住伤者心脉元气?这其中,到底有何因缘,让慧圆禅师选择如此去做?
随着男人的呼吸似乎稍微有力了一点点,徐景行便收拢了自己飘散的思绪,他暂时心有疑虑想不明白没关系,师父慧圆禅师,迟早会让他自主悟透这件事其中蕴含的道理。
倒是男子那依旧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气息,当下更令人感到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