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风僵在原地,几乎想要转身逃离。
他一点也不想再踏进那个地方,不想再看一眼那副惨绝人寰的景象。
最后一列火车还静静地停在那里,里面曾挤着四五百名男女老少,都是指望他能带他们离开这片地狱的可怜人。
他们从清晨等到深夜,怀揣着微弱的希望,好不容易等到列车即将启动的时刻……最终却倒在了花旗人冷酷的屠刀之下。
从某种意义上说,不就是他——米“转运使”——亲手将他们送到了屠刀之下吗?
那无数徘徊不去的冤魂,要索命的,不正是他米风吗?
他内心充满了抗拒。
然而命运仿佛执意要嘲弄他。
就在他挣扎之际,两个花旗士兵交谈的声音伴随着风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米风一惊,迅速闪身躲到车站小广场一座残破的雕塑后方,同时启动了光学迷彩。
他屏住呼吸,希望方才的脚步已被刚落下的新雪覆盖。
那两人的对话异常清晰,他们可能没戴头盔,或者掀开了面甲。
“……头儿说他们那边遇上麻烦了,情况不对?”
“何止不对,出大事了!有个蠢货把战甲弄丢了,现在正被一个会‘秦国功夫’的幽灵穿着呢!妈的,已经折了十几个兄弟了。要我说,那家伙还能撑多久?他真以为自己能一个人把我们全宰了?他以为自己是谁?基努里维斯?”
“我靠……那我们还回去吗?”
“回去个屁。不如就说我们也被几个秦军缠住了,脱不开身。”
“有道理……这鬼风!抽根烟都不安生,一半都被吹没了!”
“赶紧回电池仓那边吧,里头好歹能避避风雪。说不定还有其他躲过一劫的弟兄摸过去了。老大总会有办法的。”
“我真不想再进那死人堆了……”
“操,你把那些秦狗和乎浑邪野人当人看?就当成一堆死猫死狗,心里不就舒服了?”
“啧……”
米风凝视着那两人从不远处走过,面甲下的眼神逐渐结冰,杀意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他原本打算直接把这俩人敲死在雪地里。
但就在动手前,他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电池仓。
花旗人的电池补给点就在里面?
他强行压下立刻动手的冲动,谨慎地环视四周,确认再没有其他敌人踪迹后,如同真正的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尾随着那两人的脚步,再次潜入了那片他极度不愿面对的炼狱。
米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其低级的错误——他下意识地再次启动了光学迷彩,却忘了战甲早已处于隐身状态。
由于单提兰写的程序只有开和关,所以,再按一次,反而直接关闭了隐形系统!
他就这样,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车站明亮的玻璃门前!
里面的灯是亮的,花旗人重启了电力系统。
门玻璃已被飞溅的鲜血和污物糊住,周围的玻璃幕墙也同样斑驳不堪,无声地诉说着里面曾发生的惨剧。
米风下意识地扒着门框朝里窥视,看到两个花旗士兵正悠闲地坐在里面的椅子上抽烟。
他正盘算着寻找其他潜入路径,没想到其中一名士兵竟突然抬起头,目光径直落在他身上,随后站起身径直朝他走来!
被发现了?!
不可能,迷彩应该是开启的……对方到底看没看见?
动手?还是不动?
米风的心脏猛地收紧,手心瞬间沁出冷汗,下意识地握紧了背后的锤柄。
但对方似乎毫无敌意,并没有掏枪的动作。
米风强压下立刻攻击的冲动,决定先按兵不动。
吱嘎——
沾满血污的玻璃门被那名花旗士兵推开。
他看着米风,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抱怨道:
“你刚才掉队跑哪去了?算了,不管了。二楼有不少秦军的尸体,你上去搜刮一下,看看有没有剩下的狗牌。到时候交上去,功劳也算你一份。”
——显然,他把米风当成了掉队的队友。
米风战甲上沾染的厚厚血污,恰好掩盖了那些极具辨识度的冷兵器。
米风迅速回头扫视,附近没有其他敌人,一楼大厅也看不到所谓的电池仓,只有满地狼藉的尸体。
就在他转头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自己战甲的手臂——上面印着清晰可见的 SNowFLAKE(雪花)标志,而不是那种光学扭曲的透明状态!
我靠!!!
迷彩根本没开?!
米风心里瞬间凉了半截,暗骂自己蠢得无可救药。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故作镇定地跟着那名士兵走了进去。
他警惕地观察着车站内部,里面死寂得可怕,只有那两名士兵的交谈声。
到处都是平民的尸体,男女老幼皆有,花旗人显然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米风沉默着,高度戒备地跟在那名士兵身后。
那人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话,像是在打发时间:
“等这该死的通讯恢复了,这里的‘战果’就会传回连队,最后说不定能摆到总统的办公桌上。嘿,到时候咱们都是英雄了。这群秦狗要面临的压力可就大了,说不定战争很快就能结束。佩特将军不是说了嘛,有望在独立日之前回家。”
米风依旧沉默,继续观察,但车站里似乎真的只有这两个松懈的士兵。
英雄?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换来英雄称号?真是天大的讽刺。
随着他们逐渐靠近另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士兵,米风的手再次无声地摸向了武器。
就在这时,带头的那名士兵突然转过身,很自然地递过来一根香烟:“来一根?放松下。听到头儿说的了吗?有个蠢货把战甲弄丢了,现在正被一个秦国幽灵穿着呢。咱们就别去城区凑热闹了,在这儿躲着清闲,挺好。”
……
“嘿,你怎么不说话?冻傻了?战甲恒温系统开着啊?不至于吧?”
坐在椅子上的士兵见这个“队友”始终一言不发,终于感到有些奇怪。
米风猛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好在战甲的变声器一直开着,他压低声音,用花旗语含糊地回应:
“嗓子……不舒服。”
“哦哦,那行,你别抽了。赶紧上楼去找找狗牌吧,别到时候又说哥们儿不带你。”
那士兵说完,甚至还很熟络地拍了拍米风的肩膀,然后坐回同伴身边,继续聊了起来:
“你说等风雪小点,少校是会带咱们继续去捞功劳,还是直接撤?”
“直接撤有点亏啊……多干掉几个,回去能多拿不少奖金呢。”
“一天一千多刀你还嫌少?”
“法克,回去我可得疯狂消费,我要去最贵的夜总会,一次点八个妞!”
“瞧你这点出息……我打算回去开个小店,或者买辆房车,环游世界……”
“你才没出息,打仗出来两年了,我从一个光棍变成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光棍,你知道我多久没见过女的了吗?”
米风回头看了看那两个完全沉浸在战后幻想中的士兵,确认他们确实毫无戒备。
他于是顺势一步三回头地朝着二楼走去,正好可以先找到电池仓的位置,再回来收拾这两个家伙也不迟。
米风踏上了二楼,每一步都踩在凝固的血迹和散落的碎片上。
这里倒下的,大多是穿着熟悉制服的秦军士兵,他们以各种绝望的姿态永远定格在了这里。
他沉默地走过这片死亡的寂静,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心悸。
这种场面,无论经历多少次,都无法麻木,反而一次比一次更具冲击力,一次比一次更令人窒息。
侧面的玻璃幕墙上,用乎浑邪语闪烁着的“黑石堡站”字样,发出幽冷的光,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米风缓缓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却已失去生气的脸庞。
他没有什么虔诚的信仰,但在此刻,却下意识地、低低地颂唱起记忆中唯一会的一段往生经文,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吞没,算是对这些逝去战友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告别。
随后,他走向二楼角落的一间小商店。
货架早已倒塌,商品散落一地,而在废墟之中,赫然摆放着几个花旗制式的六棱柱状电池仓,柱体上插满了备用电池。
米风的第一反应是怀疑。
花旗的电池技术有够烂的,他甚至觉得这玩意儿可能还不如自己身上这套战甲改装后的秦国电池耐用。
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决定抽两块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当他真正抽出一块电池,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上面刻印的细小文字时,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mAdE IN qING”
(秦国制造)
……
“牛逼。”面甲之下,米风半晌才挤出这两个字,语气里充满了荒谬的讽刺。
他猛地想起之前和多克在偷渡船上的经历,那个东瀛船长和花旗舰长鬼鬼祟祟的生意。
芯片,电池……全是价比黄金的战略物资。
看来花旗的国会老爷们很乐意拨出巨额款项,从他们“关系密切”的供应商那里,“采购”这些由本土“爱国企业”生产的、“纯正花旗血统”的电池。
结果这帮人,连遮羞的标签都懒得换一个。
或许,也只有公开售卖给盟友时,才需要郑重其事地贴上一面星条旗贴纸,撕都撕不掉的那种。
至于自己军队用?确实没那个必要。
米风迅速将几块电池塞进战甲的收纳格里。
接着,他从一旁扯过一块破碎的布料——那可能曾是一件大衣的一部分,属于某位不幸的遇难者。
他在心中默默致歉,然后用这块布仔细地、用力地擦拭战甲表面,将凝固的血污和冰冷的雪水彻底清除。
做完这一切,他拆下了所有电池,然后再次启动了光学迷彩。
身影在车站内部的光线下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波纹,虽非完美,但足以融入窗外无尽的黑暗与狂风暴雪之中。
他从死去的战友身上默默搜集了一些还能使用的弹药,每一发都显得格外沉重。
现在,该去找楼下那两位“英雄”,好好算一笔总账了。
米风沉默地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沉重的过去上。
楼下那两名花旗士兵仍在悠闲地闲谈,笑声在死寂的车站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目光扫过大厅,每一具冰冷的尸体、每一片凝固的血迹都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眼前的惨状不受控制地勾起了他深埋的记忆——他想起了远在后方的家人。
如果……如果躺在这里的是他的父母,是他总是吵吵闹闹的弟弟妹妹?
如果他们是慈祥的白姥姥、白姥爷?
如果……其中那个穿着碎花棉袄、至死还紧紧攥着车票的姑娘,是唐羽析?
米风猛地攥紧了拳头。
他强迫自己停止这种危险的联想,他告诉自己,他所珍视的一切都还在安全的远方,他不能任由自己沉溺于这种无谓的共情。
但他做不到。
这几百个无声无息躺在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他人心中不可或缺的亲人?
哪一个不是某个家庭日夜期盼归去的丈夫、妻子?
哪一个不是某个兄长心中需要保护的弟弟妹妹?
哪一个,又不是某个少年少女心中懵懂却珍贵的恋人?
他们是敌国的百姓,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他们……终究是人。
就凭这样的行为,楼下的刽子手竟还能大谈什么“英雄”,什么“光荣”?
难道他们所谓的荣光,就是建立在对手无寸铁平民的屠杀之上吗?!
米风的胸腔剧烈起伏着,一股冰冷的怒火几乎要冲破战甲的束缚。
花旗,还有那个艾达帝国,正是他们在一旁教唆、拱火,驱使着各自的爪牙不断围攻大秦。
这些年,有多少秦国边民家破人亡?有多少战士血洒疆场,再也没能回来?
他记得很清楚,国尉府上一次举行大型阵亡将士悼念仪式,就在去年十月。
仅仅过去一年,秦军官兵的阵亡人数就达到了八万。
八万……这个数字听起来似乎很抽象。
但那是整整一支东海舰队的总人数。
这意味着,秦国在过去一年里,相当于损失了一整支强大的舰队!
这场由花旗和艾达强加而来的战争,所带来的痛苦和牺牲,必须被终结。
想到此处,米风的手死死握住了背后的狼牙锤柄,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沸腾的杀意稍稍凝聚。
一个清晰而冷酷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如同破土而出的嗜血藤蔓——
把花旗人,彻底驱逐出去。
把艾达人,彻底驱逐出去。
而在那之前,必须先碾碎乎浑邪这个代理人,打断那两大帝国伸过来的最直接的爪牙!
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伴随着冰冷的仇恨,在他心中扎根、发芽。
他缓步走到那两人面前,举起了铁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