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氏老者不紧不慢:“少主既是白泽台之后,想来也知,白泽台向来最谨慎。他们人数极少,与我焚骨山联系的不过寥寥几人。岛沉灵断之后,传承虽残,尚存几门术法——能控魂、驱神、锁魄……但如今他们最关心的,恐怕不是你是谁,而是你——”
他顿了顿,语意一转,“会不会失控。”
“至于焚骨山……”老者略收眼神,“我们不问由头,只看结果。”
白衍初闻言,忽而笑了笑,那一抹笑意极轻,像拂面微尘,稍纵即逝。
他低眸拂袖,掌中茶盏微微旋转,清波荡起层层涟漪,才道:
“您来见我,想做什么?”
老者答得干脆:“我们想试试你。”
说完却沉默半晌,像是要留足压力。末了,他又补上一句:“也想与少主,谈一笔交易。”
白衍初闻言,眸色一暗,笑意却更深。他缓缓抬眼,指腹轻敲盏沿,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晰冷冽:
“试我什么?”
那一瞬,气场突变。
他周身未动分毫,却如同深潭生风,虚静之中藏锋,仿佛那盏茶水下方藏着烈火,一触即发。
老者眼中微有波动,随即正色答道:
“试你是否真有资格——承下‘神裔’之名。”
这话落地,像一块沉石坠入古井,泛不起水花,却叫四周空气都微微凝滞。
老者望着他,神情肃穆:
“若你承得起,焚骨山派愿奉你为主,倾余火,举旧誓,供你登坛。”
“承不起……”他唇角一挑,语气带笑不笑,“那我们也可另择其人,重启赌局。”
白衍初没有立刻作答。
他低头斟茶,指尖微顿,茶水盈盏,泛起层层涟漪。
这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情面,仿佛下一刻便可将他弃置一旁。
可白衍初并未被这话压住,反而神色淡淡,将茶盏放下,起身踱了两步。他背着光站定,肩影落在案上,清瘦却沉稳如山,语气淡然:
“筹码要对等才算公平。你们邀我上桌,我赌的是命;”他目光落在老者眼中,带着一丝不动声色的讽意:“你们只给奉主的忠诚,这筹码是不是太单薄了些。”
话落,四座无声,唯余灯火微晃,投出白衍初清冷却决绝的影子,像是昔年遗落尘埃的神只,睁开了眼。
屋内静得出奇,连外头渔船桨叶划破水面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老者被这话震地沉默了,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劝词。
良久,就在他总算想到点可用的“筹码”之时,一道清冷女声自屏风后传来,截断了他的话头:
“老人家,您确定只打着‘另择明主’的算盘么?还是说……若这场赌局失控了,便打算联手焚其肉身,将神魂再度打入忘归谷,让他万劫不复?”
语音未落,萧钰已从屏风后缓步走出,站在白衍初身侧。
她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可眉眼间的疏冷却似寒霜结面,毫无温度。
方才隔着屏风,听到白衍初轻描淡写地提起那段与阴鬼缠斗、困于忘归谷三年的过往,她已心疼不已。如今这老头还敢打着“焚身镇魂”的主意?!
原本这是白衍初设下的局,她本不该插手。可越想越气,终究没能忍住。
墨氏老者踏入房间之初,便已察觉屏风后有人。只当是无足轻重的随行女眷,未曾放在心上。
可萧钰现身,灵息虽淡,但那隐隐透出的压迫感,竟令他神色微变。
他凝视良久,骤然倒抽一口凉气,喉头微颤:“你……你身上有九尾魂魄?”
萧钰面无表情,抬了抬下颚,冷冷回道:
“是又如何?也打算再封印我一次么?”
两个本该早已被秘术镇压、封入荒魂古阵的“孽缘”亡魂,如今并肩立于眼前,竟毫无畏惧地凝望着他。
老者怔了片刻,神情恍惚,像是被往昔的咒契惊醒,又像是面对某种不敢正视的传说。直到他无意间瞥见萧钰手腕上那枚素雅的镯子,眸光骤然一紧。
“白泽台的圣物……‘墨玉镯’?!怎会在你身上?!”
“嗯?”萧钰也怔了一下,低头看向手腕,神情一时迷惘。
那枚墨玉镯她日日佩戴,素来只当是白衍初留作念想的旧物,从未深究其来历。
怎料如今,却被当作一派首领的信物点破,竟代表着一族之尊的权柄传承。
空气中陡然一紧,像有无形的咒力在屋内缓缓回荡,将众人困于这重重因果之中。
墨氏老者凝视着她,又转而望向白衍初,眼底浮起一抹复杂而深沉的情绪——惊诧、难以置信、似笑非笑,最终尽数沉入幽色瞳底。
焚骨山、白泽台,两派之首,竟在这间画舫、一席之上,无声汇聚。
他喃喃道:“原来如此……命数,竟已更改了。”
说罢,他缓缓后退一步,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带着一种看破世局、亦或癫狂放纵的意味。
“哈哈哈哈……好!好极了!”
白衍初同萧钰对视一眼,对于面子这位长者的突然“发疯”,竟从对方眼底读出了无语。
笑声落尽,老者神色倏然归于肃然,目光凝定如山,转身对二人郑重一揖。
“容在下自我介绍——老夫,焚骨山派第十九代首座,墨烬幽。”
名号一出,屋内气场顿变。
白衍初本以为来见他的,顶多是位长老,没料到来得竟是首座。
眉梢微挑,若有所思。
而萧钰,见对方都自报家门了,不管怎么生气,出于礼貌,都觉得还是该回个礼。
于是收敛神色,略作拱手还礼,言辞冷静,却不失分寸:
“前辈误会了。奴家乃云梦楼执事萧钰,这枚镯子……”
她话锋一转,目光柔软地落在白衍初身上,唇角微弯,眼波盈盈:
“是我郎君赠与我的长辈旧物,未曾知晓其来历。”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大方承认二人关系,话语虽轻,却字字如珍珠落盘,掷地有声。
白衍初怔在原地,眼神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又像忽然从梦中惊醒,一时神色微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