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梅说到这,又怕再多说会让气氛更僵,也怕耽误了他赶航班,便硬起心肠,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催促:‘’时间不早了,再磨蹭,最后一班航班也赶不上了。你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路宽这才缓过神,他看了眼王秀梅,眼神里的失落还没散去,却没再说一个字。他推开车门,动作迟缓的挪下车,关车门时都放轻了力道,仿佛这点声响都怕惊扰了什么。转身走向自己的车时,背影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寞,脚步也比来时沉了许多。
王秀梅望着路宽的车尾灯,一点点缩成远处的光点,最后彻底融入灰蒙蒙的天色里,再也看不见了。眼眶不知何时已浸满了湿意,视线渐渐模糊,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轻轻发颤。
她心里像压着块石头,又闷又疼——她比谁都清楚,方才那声干脆的拒绝,想把钝刀割在了路宽心上,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这些日子里处处帮衬,这份情谊她记在心里,可他肩上扛着的是丈夫、是家庭,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容不得她半分逾矩。
方才面对路宽时,心里那点不受控制的悸动还在轻轻跳着,可理智很快就将它按了下去。她只能把那份不该有的心思,连同对路宽的愧疚一起,深深埋进心底最角落的地方,不敢再碰。
原地静立了许久,直到晚风吹散了眼底的湿意,王秀梅缓缓吸了口气,发动车子。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寂静,车轮碾过路面,朝着家的方向慢慢驶去,朝着她早已注定的、安稳却无波澜的生活驶去。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粗布,沉甸甸压在村子上空时,王秀梅拖着灌了铅的腿跨进家门,墙上的挂钟刚好超过九点半。屋里静悄悄的,堂屋里婆婆和孩子早蜷在被窝里睡熟了,只有炕沿还留着白天的余温。她歪身躺下,后脑勺刚挨着枕头,脑海里就不受控制的翻涌出昆明那惊险的一幕——路宽扑过来将她紧紧护在怀里时,衣角带起的风、他后脑勺的三角口、还有那句‘’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的像昨天刚发生。
她从柜里取出那鼓鼓囊囊的布袋,掏出二十万现金,指尖划过崭新的票子,沙沙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一遍又一遍的数,数到指尖发僵,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才迷迷糊糊地坠入浅眠,梦里还是路宽冲过来的背影。
第二天起,王秀梅把所有的心思都拧在了示范区的工程上。钢筋的用量对着图纸核三遍,混凝土灰号的大小差一点都不行,每道工序她都要蹲在工地上盯着,直到工人把活干的挑不出错才肯挪步。以前有路宽的帮衬,她总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可如今一个人扛了七天,腰像被磨盘碾过似的酸,腿软的走两步就想靠墙,连说话都失去了往日的底气。
最熬人的是路宽的消息,像像断了线的风筝。她偷偷摸出手机打了好几次,听筒里永远是冰冷冷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空落落的感觉像潮水似的往上涌,裹得她透不过气,往日里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每天拖着沉重的步子在工地里转,脚下的黄土都像比往常更硌脚。
这天早晨,稀粥刚喝了半碗,手机突然‘’嗡嗡‘’响起来。王秀梅的心猛一跳,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桌上——一定是路宽,她要是回来了,自己肩上的担子就能轻些,夜里也不用总睁着眼睛想昆明的事了。
她几乎是扑到床头柜前抓起手机,可屏幕上跳出来的陌生号码,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刚冒出来的兴奋。‘’准是骚扰电话。‘’她皱着眉头把手机扔回去,转身接着收拾碗筷,心还惦着早上去工地查钢筋绑扎的进度。
那电话先跟她较上了劲,挂了又响,响了又挂,执着得让人心烦。王秀梅咬牙接通,语气里带着没压下去的不耐烦:‘’你好,请问找谁?‘’
听筒里传来一个温和却带着几分严肃的男声:‘’请问您是李富贵的家长吗?我是县重点中学的老师,麻烦您来学校一趟。‘’
‘’富贵?‘’王秀梅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连声音都拔高了些,急切的追问,‘’老师您好,我是他妈妈!我家富贵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闯祸了?‘’
‘’您别着急着,没什么大事。‘’老师的声音顿了顿,‘’就是最近李富贵的学习成绩下降的挺明显,具体情况咱们还是见面说吧。‘’话音刚落,电话就挂了。
王秀梅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心里满是不解。富贵打小就懂事,学习从来不用操心,就是升到了重点,排名也一直稳稳的在前几名,怎么会突然成绩下降?一股说不停的慌乱劲往上窜,她再也顾上没刷完的碗筷,抓起外套就往门外跑,发动汽车时,手都有点不受控制的抖。
王秀梅把车停在县重点高中门口,望着气派的校门和来往穿着校服的学生,心里真有些发慌——这还是她头一回踏足这所全县最好的学校。熄了火,她攥着手机站在车旁,一时没了主意,是先该去宿舍找富贵,还是直接去校长办公室?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焦躁,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刚接通,她就急着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仓促:‘’老师您好,我是李富贵的妈妈,我已经到了学校门口了了,不知道该往哪走——‘’
听筒里依旧是那个温和的男声,清晰的指引着:‘’你直接来教学楼三楼,二年级教导主任办公室找我就行。‘’
挂了电话,王秀梅快步走进校园,踩着楼梯往上走时,脚步都比平时沉了几分。三楼走廊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办公室亮着灯,她挨着门牌号走过去,终于看见了‘’教导主任办公室‘’的牌子。手指悬在门板上顿了顿,轻轻的敲了三下,力道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请进。‘’
熟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王秀梅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办公室里靠窗的位置坐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挺括的衬衫,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温和又稳重。他见王秀梅进来,主动迎了两步:‘’您就是李富贵的母亲吧?我叫尚辉,是二年级的教导主任。‘’说着,他伸出了手。
‘’尚主任您好您好!‘’王秀梅赶紧把手在衣角上蹭了蹭,快步上前握住对方的手,语气里满是客气,‘’我叫王秀梅,麻烦您特意叫我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尚辉的目光再王秀梅脸上停留了片刻,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桌沿,语气里带着几分难掩的愧疚:‘’王秀梅同志,您先做。事情是这样的——李富贵这孩子,以前在班里一直是拔尖的,各科成绩都稳在前两名,老师们都特别看好他。可这半个多月,他的成绩就像坐了滑梯似的,直线往下掉,上次月考甚至跌出年级前二十。我们校方觉察到不对劲,私下观察了一阵,最后发现……他早恋了。‘’
‘’什么?‘’王秀梅像被惊雷劈中,猛地从椅子上直起身,声音都变了调,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尚主任,您没搞错吧?我家富贵?他才多大啊,怎么会处对象呢?‘’
‘’您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尚辉连忙起身,给她递过一杯温水她,语气放的更缓,‘’我们一开始也不相信,毕竟李富贵是一个踏实稳重的孩子。可后来老师们轮流留意,发现他上课总走神,眼神老往后排飘,下课也不跟同学讨论题目了,一放学就跟一个叫袁圆的女生走在一块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袁圆也是个好苗子,不光学习跟李富贵不相上下,她还特别有音乐天赋,上次学校文艺演出,她一首歌唱完,台下掌声就没断过,嗓音跟百灵鸟似的清亮。可再好的苗子,一旦分心也不行啊——他俩现在不光在校园里形影不离,就连周末,也会约着去图书馆看书、去公园,心思根本没在学习上。‘’
说到这儿,尚辉的语气沉了些:‘’我们已经找他俩谈过三次话了,一开始是单独谈,后来是一起谈,道理掰开揉碎了讲,可他俩就是听不进去,还说会‘互相促进’,现在班里已经有同学跟着议论,影响实在太不好。我们也是实在没辙了,才想着请您来,毕竟家长的话,孩子可能更听得进去。‘’
他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如果……如果您这边也劝不动,那校方就只能按规定来处理了——轻则记大过,重则可能要劝其退学。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毕竟两个孩子都是好苗子,可学校有学校的纪律,实在不能因为他俩,坏了整个年级的学风啊!‘’
王秀梅自觉的一股火‘’噌‘’地从脚底窜到头顶,浑身控制不住哆嗦。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声音抖得太厉害,深吸一口气后,语气里满是歉意:‘’尚主任,实在对不住,是我没管好孩子,给学校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您放心,我今天一定要好好跟他说,绝不能再让他耽误自己,影响学校!我这就去找他!‘’
尚辉见她态度恳切,脸上的严肃缓和了些,笑着摆了摆手:‘’王秀梅同志,您别急,今天是周末,你好子一早就跟袁圆出去了,没在学校。‘’
‘’出去了?‘’王秀梅愣了一下,下意识就说:‘’那我去找富有和富余,他俩跟他哥住一块,肯定知道他去哪了!‘’
‘’不用找那俩孩子。‘’尚辉连忙拦住她,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李富有和李富余可比他们哥踏实多了,学习刻苦的的很,这会估计还在教室里跟老师补习呢,别去打扰他们。‘’
他压低声音,又补充道:‘’是不用问也知道——李富贵和袁圆这阵子,每天都去学校外头不远的那个街心公园。好多同学都看见过,他们手挽着手在公园里慢慢走,有时候还坐在长椅上说话,一看就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您去那找,准能找到。‘’
王秀梅匆匆跟尚主任道了谢,脚步不停的走出学校,心里像揣着团乱麻,顺着尚主任指引的方向往街心公园走。
刚进公园大门,视线扫过一片葱郁的树荫,就看见不远处的长椅上,依偎着两个身影——男生穿着熟悉的蓝色外套,正是他的儿子李富贵。
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加快了脚步,脚底蹭着石板路发出急促的声响。可就在离长椅还有十多米远时,旁边的岔路口突然冲出一个中年妇女,烫着卷发,脸色铁青,径直冲到两个少男少女面前。没等李富贵反应过来,大女妇女扬起手,‘’啪‘’的一声脆响,狠狠甩在他脸上。
‘’你这个缺爹少娘的东西!‘’妇女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淬了火的针,‘’敢勾引我女儿?你以后再敢碰她一下,我打断你的腿!‘’
李富贵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愣愣的站在原地,脸上瞬间红起一道清晰的掌印,眼里满是错愕和委屈。袁圆吓得身子一缩,随即猛地扑上前,挡在李富贵身前,对着妇女急声喊道:‘’妈!你干什么啊!我们是真心喜欢对方的!‘’
‘’真心?你懂什么叫真心?‘’妇女气的胸口起伏,一把攥住袁圆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女儿的肉里,‘’你才多大年纪?现在是你该谈情说爱的时候吗?眼下最重要的是考大学?等你考上大学,想处对象妈也不管你!‘’
她根本不给袁圆辩解的机会,拽着女儿的胳膊就往公园外拖。李富贵缓过神,想上前跟过去,却被那妇女猛地回头瞪住,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小杂种!还敢跟过来?我警告你,以后再敢骚扰我女儿,我不光打断你的腿,还要去学校告你,让你连书都念不成!‘’
撂下这句狠话,妇女拖着哭闹挣扎的袁圆圆,头也不回的往公园外走去,只留下李富贵一个人站在原地,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