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刚过,平原县中医院的海棠树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芽。门诊楼前的空地上,红色的氢气球牵着横幅,在微风里轻轻摇晃,上面写着“平原县中医辨证研究中心启动仪式”,金色的字体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杨澜生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楼下陆续聚拢的人群。县领导、省中医药大学的教授、县内的名老中医、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同事们,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意。管芳抱着一摞红色的聘书从走廊经过,见他望着窗外,轻声说:“杨主任,冯院长让您下去准备了。”
“就来。”杨澜生转过身,指尖在白大褂口袋里轻轻摩挲。口袋里揣着份折叠整齐的任命文件,上面印着“副主任”三个字,旁边还附着一行小字:“负责研究中心日常工作”。这几个字,比任何荣誉都让他觉得沉甸甸的。
启动仪式的音乐响起时,杨澜生跟着冯宽走上主席台。冯宽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时,手微微有些发颤:“今天,咱们平原县的中医人,终于有了自己的研究阵地!这是责任,也是骄傲!”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杨澜生看见第一排坐着国医堂的老主任张景岳,他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手里拄着拐杖,鼓掌时胳膊抬得高高的,眼里闪着泪光。旁边坐着省中医药大学的疑难杂症研究中心的首席专家李准教授,正拿着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研究中心整合了原国医堂和两个名老中医工作室,”冯宽继续说道,“与省中医药大学、省中医药研究院建立协作关系,以后咱们不仅能看病,还能搞研究、带学生,让平原县的中医走出省市,走向全国!”
掌声更热烈了。杨澜生注意到,县中心医院中医科的陈立志主任坐在台下第二排,他穿着件灰色夹克,嘴角噙着笑,见杨澜生望过来,还特意举了举杯——杯子里是温热的茶水,却像杯庆功酒。
轮到蒋迪讲话时,她没有说太多场面话,只是举起那本《新冠病毒感染后遗症中医诊疗心得》:“这本书让全国看到了中医人的精、气、神,这就是中医人的实力所在,研究中心要做的,就是把这份实力变成传承的火种。县里已经批了专项资金,用于设备采购、课题研究和研究成果的临床转化,政府就是你们的后盾,你们只管放手干!”引来了一片欢呼与掌声。
启动球被点亮时,杨澜生和陈立志、王廷先一起揭开了研究中心的铜牌。红绸布落下的瞬间,“平原县中医辨证研究中心”十一个铜字闪着温润的光,像块被岁月打磨过的古玉。
仪式结束后,冯宽把杨澜生叫到了中心西边的一间屋子,现在是他作为中心主任的办公室,也就是处理中心事务的地方。这间屋子以前是药房的库房,现在收拾出来当他临时办公室,墙角还堆着几个空药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当归香。他是一院之长,平时也不在这里办公。
“澜生,坐。”冯宽拉过两把木椅,从抽屉里拿出份研究中心的章程,“这是我拟的工作清单,你看看。”
杨澜生接过清单,上面列着“名老中医传承工作室建设”“中医辨证数据库搭建”“基层医生培训计划”等十几项工作,每一项后面都标着负责人——大多是他的名字。
“冯院长,您这是……”
“我呀,来做这个中心的主任,就是想让中心的各项工作能够顺利开展,其实最合适的人还是你啊!”冯宽笑着摆摆手,眼角的皱纹里都是暖意,“具体的工作,就由你来负责,这个我已经给蒋书记和孔主任汇报过了,他们都同意我的安排。你在专家组历练过,懂研究,会带团队,专业更不用说,已经获得了省市领导和许多病人的认可,让你挑头,我放心,大家也服气。”
他指着章程里的“中药种植研究所”条款:“县里同时成立这个所,聘你当研究员,就是想让你把中医辨证和药材质量结合起来。你书中不是说‘药质不真,辨证再准也枉然’?这两块工作,你得统筹起来抓。”
杨澜生看着章程上的条款,忽然想起半年前在方舱医院的夜晚。那时他和管芳挤在一张写字台上学习、总结,虽然心里是暖的,那段岁月成了两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记忆。那本书出版时,杨澜生还真没多想,就是奔着实实在在做人去的,谁能想到,半年后会有这样一个研究中心,能让他们安安心心地做研究、传经验。
“我怕担不起。”他思索了一下,就轻声说,不是谦虚,自己毕竟还没有出师,是真的觉得责任太重。
“担得起。”冯宽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沉稳,“你回来上班,一心用在学习与实践之上,在方舱和专家组时,也都是一心为了业务,特别是出书这件事,我不能说你没有私心,但你的所作所为,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大智慧啊!”“呵呵,张景岳老主任刚才跟我说,他愿意把珍藏的二十部手抄医案捐给研究中心,还说要收徒弟,把祖伟脉诊的本事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受益。这些老专家都能信你,我为什么不能?”
正说着,管芳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院长、杨老师,这是省中医药大学发来的协作协议,他们想派研究生来咱们中心实习。”
“太好了!”冯宽冲杨澜生示意了一下,杨澜生就接过协议,飞快地翻看着,“院长,协议中有两个特别条款,核心也是两条,一是要求中心重点培养学员中医思维,二是希望咱们为县级医院做好榜样。”
“呵呵,好!你去安排吧!”冯宽看着他眼里的光,笑着道,然后就退了出去。办公室的门没关严,他听见杨澜生对管芳说:“你把名老中医的出诊时间排一下,每个月搞一次‘联合诊’,让张主任、李教授他们两两一起坐诊,互相交流辨证思路……”
走廊里,陈立志和王廷先正等着。见冯宽出来,陈立志笑着说:“冯院长,您这招‘放权’,可是选对人了。”
“不是放权,是放心。”冯宽望着办公室的方向,里面传来杨澜生和管芳讨论工作的声音,清晰而热烈,“咱们县的中医,就像这春分后的庄稼,得有好土壤,还得有肯弯腰施肥的人。澜生就是那个肯弯腰的人。”
研究中心正式运转的第一天,杨澜生早早来到办公室。门刚打开,张景岳老主任就拄着拐杖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个红布包:“小杨,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脉诊心得,你看看能不能用到研究里。”
红布包打开,里面是本泛黄的线装书,字迹是用毛笔写的,工整有力,旁边还画着各种脉象的示意图。杨澜生小心地翻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清香扑面而来,仿佛能听见百年前老中医诊脉时的轻咳声。
“张主任,这太珍贵了……”
“放我那儿也是压箱底,”张景岳摆摆手,“给研究中心,能让更多人学着用,才不辜负我师父的心血。”
上午十点,省中医药研究院的专家到了。他们带来了最新的中医辨证软件,在会议室里演示时,杨澜生忽然说:“能不能加个‘县域特色病’模块?咱们县的过敏性鼻炎多,跟水土有关,辨证时得考虑进去。”
专家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杨主任考虑得细!我们回去就加,争取下周给您发来更新包。”
中午吃饭时,中药种植研究所的人打来电话,说山区的连翘长势不好,想请他去看看。杨澜生扒了两口饭就往外走,管芳拿着他的白大褂追出来:“山上冷,穿上!”
车驶出县城时,杨澜生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地里的麦苗已经返青,像块巨大的绿毯子,远处的山坡上,几户农户正在给中药材浇水,身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
“你看,”杨澜生指着窗外,“咱们研究中心研究辨证,种植所保证药材质量,农户用心种植,这才是中医传承的全链条。缺了哪一环,都走不远。”
管芳在旁边记着笔记,忽然说:“杨主任,您昨天说要搞‘中医辨证科普’,我联系了县电视台,他们想拍个系列节目,让老中医讲讲常见病的辨证思路。”
“好啊!”杨澜生眼睛一亮,“就从‘感冒的辨证’开始讲,别用太多术语,就说老百姓听得懂的话,比如‘流清鼻涕是风寒,黄鼻涕是风热’,让大家知道中医不是玄乎的东西。”
车到山脚下时,种植研究所的技术员已经在等着了。他指着地里的连翘苗:“杨主任,您看这叶子,有点发黄,是不是缺肥?”
杨澜生蹲下身,仔细看着叶片,又扒开根部的土壤闻了闻:“不是缺肥,是土壤湿度太大。连翘喜干,这几天下雨多,得赶紧挖排水沟。另外,旁边种的金银花不能离太近,它们都喜阳,会抢光照。”
技术员恍然大悟:“难怪去年的金银花产量也不高!还是您懂行。”
“都是书上看的,”杨澜生笑着说,“《本草纲目》里写‘连翘生山坡疏林,忌湿涝’,古人早就总结过了。”
往回走的路上,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杨澜生看着山坡上渐渐忙碌起来的农户,忽然觉得,研究中心的铜牌不仅挂在医院的墙上,更挂在了这片土地上——挂在连翘田的地头,挂在老中医的脉枕旁,挂在年轻医生抄方的笔尖上。
回到研究中心时,办公楼的灯已经亮了。陈立志和王廷先还在会议室里讨论课题,白板上写满了辨证分型的思路;管芳在整理张景岳老主任的手抄医案,键盘敲击的声音轻快而规律;张主任则坐在诊桌前,给年轻医生讲着脉诊的诀窍,声音沙哑却有力。
杨澜生站在走廊里,看着这一切,心里忽然踏实下来。他知道,研究中心的启动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无数个难题要攻克,无数份病案要整理,无数颗种子要播撒。但只要这诊室里的灯亮着,这脉枕上的温度在着,这土地里的药香飘着,平原县的中医就会像这春分后的草木,生生不息,绿意盎然。
他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桌上的《伤寒论》还摊开着,旁边放着研究中心的工作计划,第一页写着:“传承不泥古,创新不离宗。”窗外的海棠花又开了两朵,粉白的花瓣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在为这新的征程点头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