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茶香里的产业蓝图
国医堂的艾草烟还没散尽,杨澜生刚给最后一位腰椎间盘突出的患者做完推拿,指节泛着用力后的微红。“管芳,给下一位患者艾灸时注意艾绒的纯度,上次那批有点杂。”他一边叮嘱,一边转身想去洗手,手肘却差点撞到一个人。
他愣了愣,才发现陶中凯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深蓝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手里把玩着串紫檀手串,见他看来,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朝洗手池方向扬了扬下巴:“先洗手,刚碰过病人,讲究。”
杨澜生笑了笑,转身走向洗手台。水流哗哗作响,冲走指缝间的药味,也冲开了记忆——当年在京城中医药大学的篮球场,这家伙总爱穿着白衬衫打球,汗湿了也不肯脱,说“这样才有学长范儿”,结果被队医追着骂“不懂中医养生”。
“哥哥啊,你是真不拿我当兄弟。”陶中凯接过杨澜生递来的茶杯,指尖叩了叩杯沿,一脸严肃得像要谈判,可眼底的戏谑藏不住,“我从县城绕到这儿,堵你三次了,每次都见你被病人围得水泄不通。”
杨澜生呷了口茶,碧螺春的清香在舌尖散开:“呵呵,我一个县中医院的普通医生,哪敢劳陶总的大驾。”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听说你最近在南边搞房地产,怎么有空回这小地方?”
“嘿,你这话说的,好像我陶中凯是那种忘本的人?”陶中凯瞪眼时,眼角的细纹比当年深了些,却还是那副痞帅模样,“当年你帮我追女朋友,在宿舍煮的那锅当归羊肉汤,我现在还记得味儿呢。”
诊室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扬起一阵淡淡的药香。管芳带着最后一位患者出门时,朝杨澜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去关诊室门”。门“咔嗒”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候诊区的嘈杂。
“说吧,找我什么事。”杨澜生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枕在脑后,这是他在大学宿舍和陶中凯抬杠时的经典姿势。
陶中凯却忽然坐直了,从公文包里掏出个U盘,往桌上一放:“县里要搞中药种植研究所,还被省里定为研究基地,这事儿你知道吧?”
杨澜生的手指顿了顿。窗外的玉兰树影落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知道,周一下午开了工作会议,规划方案还在报批。”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杯壁的温度让指尖微微发烫,“由省中医药研究院牵头,市县中医药管理局配合,我这个所谓的‘首席专家’,暂时还插不上话。”
“插不上话?”陶中凯挑眉,伸手敲了敲桌面,“当年在实验室,你为了‘麻黄碱提取工艺’跟教授争得面红耳赤,现在跟我说插不上话?”他往前凑了凑,手串上的紫檀珠子碰撞出轻响,“我可听说了,地质水文报告是你带队做的,适合种什么药、在哪种,你心里门儿清。”
杨澜生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去年深秋,他带着学生在全县跑了四十天,脚底板磨出的水泡破了又结,终于摸清了平原县的“脾气”——东山的沙壤土适合种丹参,南坡的腐殖土能育连翘,唯独城西那片黑土地,看似肥沃,却因为地下水位高,只能种耐旱的金银花。这些数据都锁在他电脑的加密文件夹里,可方案编制组至今没找过他。
“适合本县种植的中药品种就十几种,经济效益好的也就五六个。”杨澜生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还得符合耕地保护政策,那些想在基本农田上种白芍的,纯属瞎折腾。”
陶中凯忽然笑了,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小王,把早上准备的东西拿上来。”
没过多久,一个穿黑色夹克的小伙子敲门进来,手里提着两提茶叶和个鼓鼓囊囊的黑袋子,放在桌上时轻轻“咚”了一声。“杨医生好。”小伙子规规矩矩鞠了一躬,眼神里带着好奇——大概没见过老板对一个县医院的医生这么客气。
人走后,陶中凯把黑袋子往杨澜生面前推了推:“打开看看。”
杨澜生掀开袋口,两瓶红星二锅头露了出来,标签都泛黄了,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陈酿。再看那茶叶,特级碧螺春的包装盒上,印着产地东山,正是他老家那片茶园的标志。
“这还差不多。”杨澜生笑了,指尖摩挲着酒瓶上的纹路,“说吧,你那八十亿想怎么花。”
陶中凯眼睛一亮,身子往前探得更厉害了:“公司股东会刚定的,五年内砸八十亿进中药种植和研究,但不控股。我们要做的是搭台子——给农户提供优质种源和技术,给加工厂建标准化车间,给研究机构配设备。最后目标是打造三到五家能在国际上叫得响的企业,跟脚盆国的汉方药、棒子国的高丽参打擂台。”
他拿起桌上的地质报告复印件,指着其中一页:“你看,你们县的丹参有效成分含量比药典标准高17%,要是能形成规模化种植,再搞深加工,做成丹参酮胶囊,利润能翻五倍。”
杨澜生的手指在“丹参”两个字上轻轻点着。他想起去年在东山看到的景象——农户们还在用最原始的方法种植,施肥凭经验,采收看日子,好好的药材因为加工不当,卖不出好价钱。“你想怎么做?”
“先建三个示范基地。”陶中凯拿出平板电脑,点开一份ppt,“东山丹参基地搞有机种植,配智能灌溉系统;南坡连翘基地搞林下经济,套种牧草养山羊,药材秸秆能当饲料;城西金银花基地搞观光农业,花期开旅游专线,让城里人来采摘。”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认真,“最重要的是建个检测中心,从种源到成品全流程把控,不能砸了‘平原县中药’的牌子。”
杨澜生看着屏幕上的规划图,忽然想起大学时陶中凯在创业大赛上的样子——那时他拿着“中药渣种植食用菌”的方案,在台上说得眉飞色舞,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亮。十几年过去了,这家伙眼里的光一点没变,只是多了些沉淀后的笃定。
“你们为什么选平原县?”杨澜生忽然问,“比我们条件好的地方多的是。”
陶中凯关掉平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因为它是张白纸。没有老企业的包袱,没有复杂的利益纠葛,正好能按我们的想法来。”他看着杨澜生,嘴角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更重要的是,这儿有你。当年你能把我那锅糊了的羊肉汤救回来,现在肯定能把这中药产业做起来。”
诊室里静了下来,只有吊扇转动的声音。杨澜生看着桌上的碧螺春,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中医的根在土地里,药材好,药才好。”这些年他治病救人,总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直到此刻才明白——光会开方子不够,还得让好药材长出来,让种药材的人富起来,这才是中医的全链条。
“我可以帮你引荐罗军渡市长和蒋迪书记。”杨澜生抬起头,眼里的犹豫一扫而空,“但丑话说在前头,想拿政策搞房地产那套,我第一个不答应。”
“放心!”陶中凯拍着胸脯,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我陶中凯别的本事没有,守住底线还是会的。再说了,跟哥哥你合作,我敢耍花样吗?”
杨澜生拿起那瓶二锅头,掂量了一下:“中午这顿你请,就去街口那家羊肉馆,我要吃带皮的。”
“得嘞!”陶中凯站起身,理了理西装外套,“顺便叫上管芳姑娘,我听人说她把你的中药房打理得比实验室还干净,这种人才,我得提前认识认识。”
两人并肩走出诊室时,阳光正好。管芳正在给药柜贴新的标签,见他们出来,笑着问:“杨主任,下午的会诊资料我整理好了,放您桌上了?”
“放着吧,下午我晚点回来。”杨澜生看了眼陶中凯,“这位是陶总,想投资咱们县的中药种植,中午一起吃饭,跟你聊聊基地的人才培养计划。”
管芳眼睛一亮,手里的标签笔差点掉地上:“真的?我老家就在东山,我爸妈种了一辈子丹参,总说没技术……”
“这就叫缘分。”陶中凯笑着说,“正好让你爸妈当示范户,给乡亲们打个样。”
三人往医院外走时,候诊区的患者还在排队,有人举着病历本问:“杨医生,下午还出诊吗?”
“出,吃完饭就回来。”杨澜生笑着挥手,脚步轻快得像年轻了十岁。陶中凯跟在他身边,听他跟管芳讨论着哪种丹参品种抗病性强,哪种连翘采收机效率高,忽然觉得这趟没白来——当年那个在实验室里跟他抢酒精灯的学长,终于找到了能让他全力以赴的战场。
街口的羊肉馆飘出诱人的香味,陶中凯看着杨澜生走进店里的背影,忽然想起大学毕业那天,两人在宿舍喝光了一整箱啤酒,杨澜生说:“我想回县里,那儿的病人需要我。”那时他还笑他傻,现在才明白,有些傻气,其实是最珍贵的坚持。
杨澜生回头喊他:“愣着干嘛?羊肉要炖老了!”
陶中凯笑着追上去,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得把当年那锅当归羊肉汤的方子找出来,等基地的第一批丹参丰收了,就在地头再煮一次,给所有种药材的乡亲们尝尝。那味道里,有青春,有理想,更有中医人扎在泥土里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