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窗棂时,韦昆正将最后一盘清蒸鲈鱼端上桌。出租屋的厨房不大,抽油烟机的嗡鸣刚歇,空气里还飘着姜丝与料酒的香气。这屋子是杨澜生和彭悦的婚房,家具带着点旧时光的温润——衣柜门上还贴着颜色依然鲜艳的双喜字,茶几边角有处磕碰的痕迹,据说是杨澜生当年搬花盆时不小心撞的。
“比住宾馆舒服多了。”芮囡囡从书房抱来瓶酒,标签上的烫金字体在灯光下泛着微光,“蔡国旗送他的这瓶茅台,放了至少十五年,杨澜生倒舍得藏着。”她拧开瓶盖,醇厚的酒香瞬间漫开来,像陈年的故事被轻轻揭开。
韦昆嘴角含笑,动作优雅地摆放着碗筷,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熟练。她轻声说道:“他这个人啊,就是这样,有什么好东西总是喜欢留着,就好像藏着什么宝贝一样,非要等到最合适的时机才肯拿出来。”
说着,韦昆轻轻拿起酒杯,感受着指尖触碰到杯壁时传来的丝丝凉意。这股凉意仿佛瞬间穿透了她的手指,让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去年的京城。
那时的杨澜生,也是如此这般,将她送给他的雨前龙井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书柜的最上层,还说只有用雪水来泡,才不会辜负这茶的珍贵。
韦昆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当时的场景,杨澜生站在书柜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他的手轻轻抚摸着那罐雨前龙井,眼中流露出的是对这份礼物的珍视和喜爱。
餐桌紧挨着窗户摆放,透过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楼下那棵古老的槐树,据杨澜生讲,那是清康熙年间种下的,是县里重点保护下来。芮囡囡优雅地夹起一块鲈鱼,放入口中慢慢咀嚼。鲜嫩的鱼肉在她的舌尖上轻轻化开,带来一阵鲜美的滋味。
就在这时,她突然轻叹一声,感慨地说道:“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在别人的婚房里自己做饭呢,这种感觉好奇怪啊,就好像是偷走了人家的烟火气一样。”
韦昆微笑着给芮囡囡斟上一杯酒,安慰道:“别这么说,这又不是我们的错。是他自己非要我们住在这里的呀。”接着,他又补充道,“而且你看,彭悦都亲自收拾了客房,还铺上了崭新的床单呢。你有没有注意到枕头上还绣着可爱的小兔子?”
听到这里,芮囡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禁笑了起来。然后,他们轻轻地碰了一下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为这一刻的温馨和美好干杯。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幕笼罩着整个城市。然而,屋内的灯光却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宛如一层薄纱,将投资、资本这些原本冰冷的词汇都包裹上了一丝淡淡的烟火气。
“说正事。”芮囡囡缓缓放下筷子,原本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渐渐收敛起来,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而认真,“我们告诉杨澜生投资是朋友公司出的,他真的会相信吗?那家伙表面上看起来憨厚老实,实际上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韦昆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酒,酒液顺着喉咙滑落,带来一阵淡淡的灼烧感。他品味着这股热辣的滋味,沉默片刻后说道:“他啊,最会装糊涂了。”说罢,他将目光投向杯中的酒,看着那泛起的涟漪,仿佛能从中看到杨澜生的身影。
“当年在省城的竞标会上,评委们故意压低他的分数,他心里其实跟明镜儿一样,什么都清楚。可他却只是笑着说‘是我们对供应链部分的表述不够清晰’,然后转身就去找团队进行更深入的研究,最后竟然硬是把那个项目给赢了回来。”韦昆的话语中透露出对杨澜生的赞赏。
他放下酒杯,用指尖在桌沿上轻轻点着,继续说道:“他心里很明白,我们之所以这样说,就是不想让他觉得欠了我们人情。所以就算他猜到了投资其实是我们出的,他也会顺着这个台阶下——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懂得分寸,也懂得维护彼此的体面。”
芮囡囡想起杨澜生那份合作社方案,扉页上写着“药农利益优先”,字迹力透纸背,忽然明白过来:“也是,他在乎的从来不是钱从哪来,是能不能让农户真受益。”她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我们总不能一直瞒着,回头注册农业投资公司的事,得早点办。”
“明天就让北京的团队着手办。”韦昆点头,“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道地园’,既合中药的根,也藏着咱们的心意。”她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坚定,“以后所有资金往来都走公司账,合规合法,让他挑不出一点错处。”
酒香混着菜香漫在屋里,芮囡囡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蹙:“你说,会不会有其他资本盯上这块地?杨澜生太实在,把药农利益看得比天重,万一被人钻了空子……”
话没说完,就被韦昆打断:“他吃过一次亏,不会再掉坑里了。”她的声音沉了沉,想起杨澜生前些年创业失败的事——那时他拉着乡亲种金银花,被中间商压价坑了,自己贴钱给农户补差价,差点把药铺都抵押出去。“再说了,有我们盯着,谁敢动歪心思?”
芮囡囡看着她眼里的护犊子劲儿,忽然笑了,凑过去挤眉弄眼:“我说小昆姐,你对他也太上心了吧?连他当年创业的事都门儿清,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
“死丫头!”韦昆的脸颊腾地红了,伸手去挠她的痒,“满嘴跑火车,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芮囡囡笑着躲到沙发上,两人闹作一团,碰倒的酒瓶在地毯上滚了半圈,酒香愈发浓郁。韦昆压在她身上时,发丝垂落在芮囡囡颈间,带着淡淡的栀子香——那是杨澜生常用的洗发水味道。
“好了好了,不闹了。”芮囡囡喘着气告饶,“我认输还不行?不过说真的,你看杨澜生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韦昆的动作顿了顿,慢慢坐起来,抓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又倒了半杯。酒液在杯里晃荡,像她心里翻涌的浪。“他是个值得帮的人。”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平原县的药材能站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芮囡囡没再追问,只是拿起酒杯跟她碰了碰。有些话不用多说,就像有些心事不用点破,彼此眼里的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夜深时,客房的灯还亮着。芮囡囡早已睡熟,呼吸均匀得像风中的芦苇。韦昆却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灯影,杨澜生的样子在眼前挥之不去——他给病人号脉时专注的侧脸,跟农户聊种植时蹲在田埂上的背影,甚至上次给她按揉太阳穴时,指尖传来的温热力道……
她忽然想起他鼓励自己治疗时,为了树立自己的信心,老是和她开玩笑,那句:“老子如果治好了你,你就给我当情人、养着老子好了。”当时她骂他“没正经”,心里却像被投了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知道这份心思不合时宜,彭悦怀着孕,他是个顾家的男人,可感情这东西,从来由不得人控制。
“傻子。”她轻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床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等合作社走上正轨,我就回北京。”话虽如此,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酸酸的,又有点甜。
同一时刻,京城某高档住宅的书房里,灯光亮得刺眼。芮囡囡的姐姐坐在紫檀木书桌后,面前站着一对身形挺拔的夫妻,男士穿着黑色便装,女士则是一身干练的套裙,两人腰间都别着不起眼的徽章。
“目标杨澜生,平原县中医院医生,近期在推进县里的中药种植合作社。”芮曼推过一叠资料,声音清冷得像结了冰,“我要你们查清楚他所有密切往来的人,包括但不限于同事、农户、政府官员,尤其是……管芳那个丫头。”
男士上前一步,双手接过资料:“需要查多深?”
“深到他小时候摔过几次跤。”芮曼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但记住,只查,不动。首长交代了,他看重的人,我们得‘护’着点——哪怕是用这种方式。”
女士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说他前几年创业失败,被投资人坑过?”
“是,所以这次才格外护着农户。”芮囡囡的姐姐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霓虹上,“首长说,这人心是好的,就是太刚,容易被算计。你们的任务,就是帮我盯着那些想算计他的人。”
夫妻二人齐声应下,转身时脚步轻得像猫。书房的门合上瞬间,芮曼拿起手机,给蔡国旗发了条消息:“人已派去,按您的意思,只观察,不干预。”
很快收到回复:“好的,记住,你爷爷教导我们就是‘有些人值得帮,有些事值得护’。”
芮囡囡的姐姐望着屏幕上的字,忽然想起爷爷常说的话:“真正的体面,不是踩在别人肩上,是帮着踏实做事的人站稳脚跟。”她拿起那叠资料,杨澜生的照片上,男人穿着白大褂,脸虽然是英俊的,却笑得一脸憨厚,但眼神却比京城的琉璃瓦还亮。她不由轻轻地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喃喃地说道什么......
夜渐渐深了,平原县的出租屋里,韦昆终于有了些睡意。她往芮囡囡身边靠了靠,鼻尖蹭到她的发香,忽然觉得安心了些。不管前路有多少暗涌,至少此刻,她能守着这份烟火气,守着心里的那点光,陪杨澜生把合作社的路走下去。
而京城的书房里,芮囡囡的姐姐还在看着杨澜生的资料,指尖在“药农利益优先”几个字上轻轻点着。或许,这个在平原县埋头做事的男人,真能种出不一样的未来。而自己能做的,只能是在背后保护他、帮助他。
夜色像巨大的绸缎,将两地的灯火都温柔地裹了进去,藏起了心事,也藏起了即将破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