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移思恭的船在火网里打转,船底的木板被卤水泡得发胀,此刻遇火便“噼啪”开裂。
野利成的手臂被流弹擦伤,他跳进及腰的卤水,皮靴立刻被泥浆吸住,身上的皮甲吸饱了卤水,像块大石头坠着往下沉,他赶忙扶住船舷,推着木船慢慢往岸边挪动。
五月的卤水虽然比腊月暖和,却也更黏,火油混着卤水燃起,水面腾起的热浪卷着盐雾,热浪四处翻涌,不仅呛晕了水里的西夏军,就连远处西军士兵们也被熏得睁不开眼。
当嵬移思恭终于爬上岸时,靴底的牛皮早被卤水泡烂,靴里灌满了盐卤淤泥。他喘着粗气,望着前方燃烧的芦苇荡,默然无语。
水路偷袭……自以为算计得无比精妙,落得如此下场,损失惨重不说,宋军除了开了几炮外,甚至未放一箭一弹,哦!除了最开始那支引火的弩箭。
火焰渐熄,夜风渐凉。远处传来宋军的梆子声,混杂着党项士兵断断续续的惨呼,那是西军士兵在用军刺打扫战场,一个一个地结束党项伤兵的痛苦。
此刻的乌池水面,漂着燃烧的碎船板,盐粒混着血珠沉进卤泥,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
东方渐白,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双方士兵的头盔。
嵬移思恭扯下浸透的披风,铁护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冷光。靴子里还渗着湖水,冰凉刺骨。
他望着的天际,忽然想起白天侦查时看到的乌池阵地~那片开阔地没有苇荡,没有暗桩,只有明晃晃的宋军步卒。水战失利,那就用党项人最擅长的陆战来讨回场子。
“传下令去,”他捏碎手里的芦苇,草汁顺着指缝滴在铠甲上,“全军退到乌池外围,待到天大亮......”
他顿了顿,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宋军寨栅,“让宋人看看,马背上的党项人是怎么踏平他们的。”亲卫领命而去。
昨夜的败北,损失了二百多精锐,此刻全化作胸腔里的火,嵬移思恭望着前方开阔的沙地,想起昨夜苇荡里四处晃荡的火把,和党项人临死前的惨呼。
天色放亮,旭日东升。
昨夜水战的狼狈已被踏成齑粉,此刻的阳光比任何时候都刺眼。
嵬移思恭盯着前方黑色的西军阵旗,向前挥出手中的马刀!
牛角号再次响起,在党项人的声声呼喝中,近千精骑蹄翻卷,滚滚烟尘遮蔽了盐州外围的地平线。
大地在无数铁蹄的擂动下呻吟颤抖,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马匹蒸腾的腥膻气味。
按昨夜商定的计划,野利成率本部二千人马去了另一边的白池,二路齐攻。
嵬移思恭骑在马背上,目光如鹰隼般,望向前方,视野尽头那片开阔地上,黑底白字的宋军大旗正在高高飘扬。
他粗糙的手指捏紧缰绳,指节泛白,手臂猛地一挥,裂帛般怒吼:“给我冲!”
如洪流决堤,一千铁骑如同烧红的烙铁,轰然脱离本阵,烟尘霎时暴起,宛如一道移动的城墙,裹挟着山呼海啸的震响,势不可挡地向宋军阵地压了过去。
“预备~!”一连长沙哑的嗓音并不高亢,却在军阵中清晰响起。
灰褐色的步兵线在胸墙后倏然立起,一片密密麻麻、闪着蓝黑幽光的钢制枪管在日光下刺目地抬起。
风卷来尘埃,扑在那些紧抿的嘴唇、细眯的眼缝上。
前排年轻的燧发枪手铁牛,指头压在冰凉的铜机括上,牙关咬得咯嘣响。
八十步外,敌人骑手飞扬的长发、模糊狰狞的脸孔似乎越来越清晰,能看见他们挽弓的臂膀筋络贲张,预设的射程标记,就快到了!
“放!”随着一连长一声令下,“轰、轰”,两声巨响接连响起,两团白烟瞬间吞噬了胸墙前沿,两门虎蹲炮射出的霰弹带着密集的啸叫破空而去。
冲在最前的西夏骑兵像是被无形巨手狠狠掼下,战马嘶鸣着前蹄一软,把背上的骑手凌空抛出去又砸在地上,血花在烟尘里无声炸开。
一枚霰弹斜贯而入,直接削去了一名悍勇骑手小半边肩膀,碎裂的骨渣血肉喷溅了后面同伴满头满脸。
肉眼可见的空气冲击如巨锤般扫过,密集的战马被巨大的力量掀翻、推倒,连人带马倒伏滚出数丈开外。
震骇和死亡,让夏军冲锋的阵型顿时出现了混乱。
“不许停!散开,冲过去!贴上去放箭!”几个首领狂怒凶戾的嚎叫还未落下,又听得“咚咚咚咚”几声闷响,几颗黑乎乎的改良型高爆弹在低沉的尖啸中,从西军后排阵地中被高高地抛出,在空中划出数道弧线,径直朝西夏骑军马队砸来!
“轰!轰!轰!”震天动地的巨响紧随而至,狠狠砸碎耳膜。
恐怖的爆炸如重锤擂击大地。巨大的火球与裹挟着黑烟泥沙的气浪,在党项骑兵队列中猛烈扩散!
爆炸核心处,人体、战马的残肢裹挟着碎裂的铠甲破片,如被风暴撕碎的枯草般抛上半空。破碎的铁片如死神的飞镰旋舞,切割触碰的一切。
夏军冲锋的势头被炽热的火焰与刺鼻硝烟吞没,无数马匹在血泊与嘶鸣中扬蹄惊嘶!
战马竖立的瞳孔里映着火焰与硝烟,对主人的鞭挞和勒缰全然不顾,挣扎着原地腾挪、恐惧乱窜甚至直接撞倒同类。
马的惊怖如瘟疫蔓延,冲锋的节奏瞬间瓦解。阵列开始纷乱、扭曲,人挤人,马撞马。
尖锐刺耳的“契喇”声突然响起,一个佐首领手持黑色三角奔狼旗图腾,从乱军中策马突出,口中大声呼喝着。
在黑旗引领下,混乱的马群再次驱动聚集在一起,党项人的骑术灵活得不可思议。
三角黑旗左右摆动,夏骑的阵型忽然朝两侧散开,避开了虎蹲炮的正面,顶着迎面而来的燧发枪射出的弹雨,骑手们在高速颠簸的马背上熟练挽弓搭箭。
党项人的反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