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宾客开始向主厅涌动。
方南对楚盈月发出邀请:“楚兄,文会即将开始,若不嫌弃,可愿与在下同席?”
楚盈月本就是为他而来,自然求之不得,欣然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方兄请。”
方南对惊魂甫定的春桃和秋菊柔声道:“你们就跟在我和楚公子身边,不要乱跑了。”
两个小丫鬟连连点头,紧紧跟在方南和楚盈月身后。
几人随着人流步入主厅。
主厅极其宽敞,富丽堂皇又不失文雅气息。
厅中摆放着上百张案几,每张案几后可坐两三人。
最前方设有一排铺着锦缎的宽大条案,后面摆放着数张太师椅,显然是评判席。
方南寻了一个相对靠前的位置,与楚盈月坐下。
赵王在一众书院山长、大儒名士的簇拥下,从侧厅走了出来。
赵王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方南,笑着招手高声道:“子谦,哈哈,你可算来了,到前面来,你怎能混坐于学子席中,快来评判席就坐。”
此言一出,全场目光再次聚焦于方南身上。
羡慕、敬佩、好奇、审视……各种目光交织。
能坐上评判席的,无不是德高望重的文坛耆宿、书院山长或是朝中清贵高官。
方南以弱冠之龄列席其中,略显突兀,但以其如今的身份地位和才学功绩,倒也无人觉得十分不妥。
方南闻言,略感意外,歉然地看向楚盈月:“楚兄,这…”
楚盈月心中微感失落,不能近距离观察方南了,洒脱笑道:“无妨,方兄且去,在下在此观摩便是。”
方南点点头,嘱咐两个小丫鬟:“你们就跟着楚公子,切记不可离了我们的视线。”
方南整理了一下衣袍,在众人注目下,从容不迫地走向前方的评判席。
评判席上,除了赵王,还有好几位白发苍苍、气质儒雅的老者,皆是京城乃至天下闻名的大儒。
其中一位,面容清癯,正抚须含笑看着方南的,正是外祖父,松涛书院的山长王明海。
方南向赵王行礼:“参见王爷。”又转向各位大儒,恭敬地深深一揖:“方南见过外公,见过各位先生。”
王明海看着已是国之栋梁的外孙,眼中满是欣慰与自豪,连连点头:“好,好,来了就好。”
其他大儒也都笑着回礼,对方南颇为客气,言语间不乏赞赏之词。
赵王笑着拉方南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低声道:“今日定要好好展露一下才学,你可不能让本王失望啊。”
赵王作为主办者,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赵王笑容满面地说了些欢迎诸位才俊莅临、共襄盛举的场面话,便宣布了此次文会的主题与规则。
让在场学子们以“春”或“边塞”为题,尽情施展才华,诗词歌赋文章,体裁不限,限时一个时辰。
所作诗文由侍女统一收上,呈送评判席,由在座的赵王、各位山长大儒共同品评,定出名次。
“此次文会,拔得头筹者。”
赵王提高声音宣布奖励,“可得御赐紫檀木狼毫笔一套、澄心堂纸百张、珪墨十锭、端溪老坑砚一方,另赠黄金百两,绢帛五十匹。其余前十者,亦有丰厚笔墨纸砚及金银赏赐!”
奖励之丰厚,引得台下学子们一阵骚动和惊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御赐文房四宝,对于读书人来说是无上的荣耀,金银绢帛则是实在的实惠,赵王这次可谓是大手笔。
宣布完毕,赵王一声令下,文会正式开始。
早已备好的纸墨笔砚被分发到各张案几上,学子们收敛心神,凝眉苦思,泼墨挥毫,低声吟哦,整个大厅陷入安静。
为了缓解等待时的沉闷气氛,赵王拍了拍手。
早已等候多时的几家京城顶级青楼的头牌清倌人,依次款款上台。
这些女子个个色艺双绝,或抱琵琶,或抚古琴,或执玉笛,轻启朱唇,曼声歌唱,翩跹起舞。
歌声婉转,舞姿曼妙,丝竹悦耳,不少学子忍不住偷眼去看,看得如痴如醉,摇头晃脑,有的甚至忘了下笔,只顾着垂涎美色了。
楚盈月坐在学子席中,对台上的歌舞并无太大兴趣,目光大多时间都落在评判席上方南的身上。
方南正襟危坐,与身旁的外祖父和赵王低声交谈,神色从容,目光沉静,在一众年迈的评判中,显得格外年轻俊朗,卓尔不群。
楚盈月越看越是满意,想起刚才方南维护侍女、斥退吕昶的英姿,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春桃和秋菊,此刻安心下来,开始小声嘀咕着刚才没吃完的点心,叽叽喳喳,活泼依旧。
楚盈月心中一动,侧过身笑着低声问两个小丫鬟:“方才真是惊险,幸好你们无碍。你们家少爷…平日里对你们可好?他…是个怎样的人?”
两个小丫鬟对这位救了自己的俊俏公子很有好感,毫无防备地打开了话匣子。
春桃抢先道:“我们家少爷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从来不打骂我们,还教我们识字呢!”
秋菊补充道:“少爷可有本事了,会做好多好多好吃的,还会讲故事。”
“少爷武功可厉害了!石头哥那么厉害都打不过少爷!”
“少爷写字好看,画画也好看,作的诗词京城的人都夸呢!”
“少爷在庄子里弄了好多新奇的玩意儿,可好玩了……”
两个小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把方南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几乎无所不包,生动地勾勒出一个鲜活立体的方南形象。
楚盈月听得津津有味,眼中异彩连连,对方南的了解更深了一层,心中那份朦胧的好感也愈发清晰起来。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学子们纷纷搁笔。
侍女们穿梭于席间,将一张张墨迹未干的诗文稿纸收拢起来,整齐地呈送到评判席上。
评判们开始忙碌起来,传阅、品评、讨论。
经过一番仔细的评审和商议,最终选出了前十名的作品。
由一位大儒担任唱名官,开始从第十名往前依次宣布名次和作者。
每念到一个名字,台下便响起一阵祝贺声和羡慕的叹息声。
被念到名字的学子无不是喜形于色,快步上台,从评判手中接过奖励。
名次一个个宣布,一直念到第二名,都没有吕昶的名字。
吕昶此刻坐在台下后排,脸色越来越难看,自己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咏春”诗,辞藻华丽,意境优美,就算不能夺魁,进入前三总是没问题的。
可现在前十都快念完了,居然还没有自己的名字,一定是方南因为刚才的事情怀恨在心,故意打压,淘汰了自己的诗作。
吕昶根本不会去想自己的诗是否真的够好,平日里被跟班们无脑吹捧,早已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
强烈的屈辱感和愤怒淹没了吕昶,尤其是看到方南端坐评判席上,更觉得刺眼无比。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吕昶低声咆哮着,对身边的跟班们恨恨道,“方南小儿,竟敢如此羞辱于我,你们快给我想想办法,如何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一个平日里擅长出馊主意的跟班眼珠一转,凑上前低声道:“吕兄息怒,今日是文会,比的可是文采风流,方南未必就样样精通!”
“哦?你有什么主意?”吕昶忙问。
那跟班阴笑道:“咱们这么多人,可以组团向他挑战,不光比诗词文章,可以加上投壶、围棋,咱们兄弟里,张兄投壶可是一绝,李兄的围棋在河东道也是小有名气。”
“还可以比乐器、比书画,咱们这边擅长的都有,方南的同窗,松涛书院那帮人,一心准备科举,在这些杂学上未必在行。”
“咱们就以文会友的名义,逼他应战,只要赢了他,就能大大折他的面子,给您出气!”
吕昶一听,觉得此计大妙!是啊,方南总不能是全能吧,自己这边各有所长,合力之下,未必没有胜算。
吕昶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恶气,猛地站起身,在最后第一名即将宣布之前,大声喊道:“且慢!”
这一声大喊,打破了现场喜悦的气氛,所有人的目光都诧异地集中到他身上。
吕昶排众而出,走到大厅中央,对评判席草草行了一礼,指着方南大声道:“赵王殿下,各位先生,学生河东道举子吕昶,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赵王皱了皱眉:“吕昶?你有何事?”
吕昶昂着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学生想问,方兄年纪轻轻,何以能高坐评判席,评定我等学子文章?”
“学生并非质疑方兄之功绩,但文武之道,各有专精,学生恐方兄于学问一道…见解或有偏颇,难以服众!”
“学生不才,想向方兄讨教一二,切磋学问,以求共同进益,还请方兄不吝赐教!”
吕昶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字字句句都在质疑方南的评判资格和能力。
方南闻言,眉头微蹙,立刻明白这蠢货是因为落选而心生怨愤,前来找茬了。
方南实在懒得理会这种跳梁小丑,便淡淡道:“吕公子言重了,今日文会,自有诸位德高望重的山长先生做主评判,方某不过是旁听学习而已,至于讨教,还是不必了,以免耽误了文会进程。”
吕昶见方南推辞,更是得意,言语愈发不客气起来:“怎么,方兄是瞧不起我等学子,不屑于指教,还是…徒有虚名,若是后者,只要方兄当众承认才学不足,不配这评判之位,学生立刻退下!”
这话已是极其无礼了,台下一片哗然,马永昌、李宁山等松涛书院学子更是怒目而视。
评判席上的大儒们也都面露不悦,王明海更是脸色沉了下来。
赵王正想出声呵斥,台下春桃和秋菊气得小脸通红,娇声喊道:“少爷,教训他,让他知道您的厉害!”
方南本不欲争此闲气,但吕昶步步紧逼,言语辱及自身,加之小丫鬟一喊,台下不少年轻气盛的学子也跟着起哄:“方兄,露一手让他瞧瞧!”
“是啊方兄,让他心服口服!”
赵王和几位大儒交换了一下眼色,反而笑了。
赵王低声道:“子谦,既然有人不服,你便露上一手,让大伙开开眼。”
王明海也抚须微微点头,示意外孙不必顾虑。
方南见推辞不过,心中无奈,只好站起身,看着吕昶,语气依旧平静:“既然吕公子执意要切磋,方某奉陪便是,不知吕公子想如何比试?”
吕昶见方南应战,心中大喜,立刻道:“既然比试,自然要有彩头才够尽兴!若是在下侥幸赢了,也不要方兄什么贵重物品,只需将您身边那两位伶俐可人的小丫鬟赠予在下即可,如何?”
“无耻!”这下连楚盈月都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春桃和秋菊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方南眼中寒光一闪,真的动了怒,压下火气,冷声道:“可以,若是方某赢了,也不需吕公子什么贵重物品,只需你跪地向我这两位侍女叩头,诚心赔礼道歉即可。”
吕昶自忖己方准备充分,一口答应:“好,就依方兄所言,在场诸位都是见证!”
方南转向赵王和诸位评判,拱手道:“如此,便请王爷与各位先生为我等此番比斗,做个评判与见证。”
赵王哈哈一笑:“自然!本王与诸位先生,必定公正评判!尔等尽可放手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