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漪只觉得事情愈发诡异。
冷宫是温皇后幽居了四年的地方。她在世时,穆宗皇帝原本有千百次机会去挽回,可他情愿在宫中养一堆与她相似的嫔妃,也不肯低头与她冰释前嫌,再续前缘。
他装了一辈子的深情,这会去冷宫,是想缅怀温皇后,还是想寻求自我的救赎?
寻求一种解脱呢?
裴司堰眸光微沉,不紧不慢开口,“都有谁在?”
小内侍怔了怔,如实回禀,“孟相、次辅杜颢,小沈大人、还有起居郎。”
枢密院夜间都会安排轮值官员在禁中,除非遇到军机要事,平日里根本不会同时安排两位内阁重臣当值。而沈砚舟为何会卷入这场风波,是因为他是穆宗皇帝的心腹吗?
闻言,窦文漪心底一阵阵发寒。
这场死局,是穆宗皇帝故意安排的,他铁了心要让这些个德高望重的重臣来做见证,无非想让裴司堰永远背上弑君夺位的罪名!
只可惜,他是拿这几位重臣的命在赌。
赌裴司堰敢不敢杀了他们。
可一旦公布继位的人不是太子,纵然裴司堰于心不忍,也骑虎难下,为了保住他合法继承人的身份,今晚势必血流成河!
窦文漪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
其他人,她尚且可以冷漠以对,置之不理,可沈砚舟呢?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裴司堰杀了他?
她呼吸一滞,“殿下,不妨先让这些大臣回去。”
“漪儿,放心,出不了乱子!”裴司堰一脸从容,仿若无事一般,“他们若是不在,孤还得派人去请呢。”
窦文漪有些心急了,“万一,圣上要对你不利呢?”
裴司堰笑了,唇角噙着一抹无边的寒意,“我早就给他备上了一份厚礼,我赌他不会。”
他浑不在意,窦文漪愈发惊诧,难不成他还有什么法宝能扭转乾坤,让穆宗皇帝回心转意?
正想着,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冷宫,随着小内侍通禀,站在冷宫院落外面等候的朝臣们赶紧起身迎驾。
裴司堰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迈入冷宫的大门。
“殿下!”
“殿下,圣上说要拟退位的诏书,宣臣等过来,所以我们就都来了……”次辅杜颢躬身行礼后,忙开口解释。
裴司堰面无波澜,“嗯。”
沈砚舟一袭绯红的官袍,玉立在海棠树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窦文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依照他的敏锐,如何猜不透穆宗皇帝的心思。可他依然出现在这里,不就是因为他不愿辜负圣恩吗?
一张简陋的桌上已摆好了几道农家菜菜,穆宗皇帝一袭明黄的龙袍坐在桌前,苍老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病态,缓缓开口,“太子来了?陪朕用膳吧。”
窦文漪脚步一顿,停在了门槛。
裴司堰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根本不放她离开。
穆宗皇帝恍若这才看到她,神情微妙怪异,“这门亲事你很满意,朕倒是成全你了!太子妃,一起吧。”
窦文漪有些忐忑,只能恭顺地坐在了裴司堰的左侧。
穆宗皇帝神情恍惚,语气似有些自嘲,“这些菜是你母后当初经常做的菜,她的厨艺很糟糕吧?可只要她下厨,再难以下咽的菜,你都照样吃得津津有味,真是难为你了。”
“那时,朕时常在想,你要是调皮一点,又或者是身子弱一些就好了。因为只有你出事了,你母后说不定就会低头,就会想起朕,就会来求朕……”
可是,儿时的裴司堰太懂事了,也太能忍了!
哪怕他被人欺负了,他回到冷宫,面对温婉时总是只字不提,而他即便是偶感风寒,情愿自己熬上几天,也不去太医院。
听着这些往事,窦文漪不禁有些心疼儿时的裴司堰。
与此同时,她更以难理解皇帝对温皇后的感情。
“多少年前的事了,何必再提?”裴司堰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穆宗皇帝眸光忽地一黯,嗓音忽地哽咽起来,“昨晚,朕梦到你母后了。”
这么多年,他几乎从未梦到过温婉,在梦中他高兴坏了,哪怕她提着剑要来杀他!
他知道温婉恨他,恨他辜负了她,恨他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儿子。
穆宗皇帝又道,“当初你从马背上摔下来,病危的事是装的吧?就是为了让朕放松警惕,顺便给你赐婚冲喜?其实,你早就看了她?”
“是!”
裴司堰看向她,漆眸中荡出一丝宠溺的笑,又帮她夹了一块豆腐。
窦文漪呼吸有些艰难了,这两父子俩心也太大了吧,搁这玩‘坦白局’。
可外面还候着的一群朝臣,这屋子的大门还大大敞开,不管什么秘幸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啊!
“啪”的一声,穆宗皇帝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桌上,
“你这个孽子,那可是欺君之罪!”
裴司堰直直地看着他,幽幽道,“谭贵妃给我下了毒,若非老天待我不薄,让我遇到‘小医仙’,我早就因为头疾,暴病而亡了!”
穆宗皇帝神色暂缓,叹了口气,“是朕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娘!”
“那些个赈灾的措施,也都是你弄出来的吧?”穆宗皇帝口气笃定。
“是。”
穆宗皇帝语气颇为无奈,“老四把事办得如此漂亮,害朕白高兴了一场,没想到,他竟然是冒名顶替。”
裴司堰眼底神情鄙薄,口气带着几分嘲讽,“老四资质平庸,是你下的定论。”
听到这里,窦文漪略松了一口气。
实在猜不到穆宗皇帝闹了这么大阵仗,到底想要作甚?
与此同时,屋外朝臣们都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半个字,而史官手中的笔压根就没停过。
穆宗皇帝继续道,“朕老了,不中用了,是该退位了!论才华能力,所有皇子都不及你一人,只可惜,你的性子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睚眦必报,太像温婉了,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
“不像一个合格的皇帝!”
裴司堰面容昳丽冷峻,只是看向穆宗皇帝的眼里,藏着几分沉痛,“所以,你属意端王做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