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文漪满眼愕然,这么敏感的话题,裴司堰怎么就直接挑明了呢?
屋外,众臣一片哗然,这父子两斗法太不讲武德了!
端王离奇逃走的事已经传开,如果,他真的携带着传位圣旨,太之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乱臣贼子……
穆宗皇帝这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烤啊!
孟相反应极快,锐利的眸光落在次辅杜颢身上,言辞激烈,万分痛惜,“依照律法,圣上就算想另立新君,也得先废黜太子,这种大事,必须得需经过内阁的同意,圣上岂能独断?”
“太子英明神武,德才兼备,不仅平叛了逆王,还时刻心系百姓,是我大周期待已久的明君啊!”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杜颢心中鄙夷,也不得不承认,这番言辞,还真让孟家老匹夫给装到了!
他一脸肃然,正色道,“孟相赤胆忠心,实在令人佩服。你方才所言,也正是我心中的肺腑之言。废黜储君是动摇国本的大事,我等绝不会答应,万事都得以江山社稷为重,谁要是制造内乱,谁就是我大周的罪人。”
“圣上饱受病痛折磨,难免神志不清,有人竟敢打着‘孝道’的名义蛊惑圣上,此等佞臣真是罪该万死!”
穆宗皇帝毫不顾忌几十年的君臣之情,把他们召唤来,是想让他们这帮老臣遗臭万年吗?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窦文漪听得一清二楚。
真不愧是久经庙堂的人中龙凤,三言两句就推翻了端王持有圣旨的合法性,甚至还把他的罪行都给定了下来。
“沈大人,你以为呢?”
沈砚舟面色不显,嗓音清越,不偏不倚,“圣上向来英明,并非昏君,他自会以江山社稷为重,诸位还请稍安勿躁。”
孟相瞟一眼冷宫外面,那一排排严阵以待的禁军,看向握着笔不停书写的起居郎,压低了声音,呵斥,“不该写的就别瞎写!”
屋内,窦文漪蹭地起身,亲自给穆宗皇帝斟了一杯茶,“圣上,先润润嗓子吧。”
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你很担心他?”
窦文漪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发问,蓦地抬眼,眸光明亮坦诚,“圣上恕我浅薄,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嫔妾确实很担心殿下的安危。”
穆宗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郎情妾意,实在让人羡慕。
他颔首,微微一笑,“日后,他三宫六院,你还能有这分心?”
这可是送命题!
她可不敢当着史官和朝臣说独占太子的妄言。
窦文漪怔愣之际,就听到裴司堰不容置疑地回道,“你不是说我像我母后吗?那你应该明白,母后向往的生活,便是我所向往的,我与你的不同。我和她之间更不会再有旁人,她是我的妻,日后会日日陪在我的身旁,死后还得与我同穴!”
裴司堰面色微寒,“以后,也没有什么三宫六院,你莫要为难她!”
穆宗皇帝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来,透过他漆黑的眸子,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不屑地笑了,“当初,朕与你一样天真。”
曾经的自己也如他这般赤忱,可惜,再多的深情也抵不过现实的腐蚀。
更何况,他可是万人之上的帝王!
一旦坐上了皇位,想要恪守本心和心爱的人相爱相守,恩爱到白头,谈何容易?
穆宗皇帝脑海里浮现出温婉的绝笔,眼眶猩红,他以为她恨透了自己,可她从未憎恨过自己。
他都做什么?
是他亲手毁了他最心爱的女子!
裴司堰失了耐心,“我会用行动去证明,我绝不会走你的老路。”
他的语调并不高,却落地有声,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窦文漪浑身一僵,微微坐直了身子,不明白为何话题扯到这上面了。
穆宗皇帝垂首沉思,半晌,才道,“朕百年以后,想与你母后同穴。”
裴司堰冷鸷的眸光定定地看向穆宗皇帝,唇齿间溢出两个字,“不行!”
平静了一晚上的穆宗皇帝,脸色陡然一变,微抖的手指紧攥着座椅扶手,“孽子!朕已经给端王留下了一道圣旨。”
果然!
裴司堰毫无惧色,寸步不让。
“大周这几十年来,国运衰败,朝野上下贪污成风,满地疮痍,民不聊生,就连小小的北狄都敢屡屡来犯。”
他这话不可谓不尖锐,更是是目无尊长,目无君臣。
窦文漪扯了扯他的袖口,暗示他不要激怒穆宗皇帝,可他根本不为所动。
裴司堰还不解恨,“怎么,圣上还嫌不够,还想添上一笔重罪?圣上的功绩着实不少,如今,还想眼睁睁看着大周的江山分崩离析吗……”
窦文漪叹了一声,到底还是谈崩了。
穆宗皇帝脸上青白交加,直接厉声打断,“大胆!自朕继位以来,大赦天下,减赋税,大兴水利,治理潢河,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勤勤恳恳几十年,在你眼中就是一文不值?”
“你才监国几日?一叶障目,何曾体会到朕的艰难,就敢大言不惭?”
“朕是愧对你娘,愧对你,可不曾愧对大周的天下,更不会愧对列祖列宗。”
“裴司堰,你休想踩着朕的名声上位,功过是非,后世自有百姓评判!”
裴司堰脸上浮出几分冷意,拽住她的手腕,起身,“我们走!”
穆宗皇帝怒不可遏,眼底翻涌着不可置信的情绪,“你……孽子!翅膀硬了,你以为朕奈何不了你了吗?”
裴司堰带着她已走到门口,他蓦然回首,冷冷回道,“你爱如何,那是你的事,接受与否,那是我的事!”
见他们出来,等在外面的朝臣们无不万分尴尬,恨不得消失在原地。
裴司堰淡漠地扫了一眼众人,“圣人退意已决,想来退位的诏书早已草拟好了,趁你们都在,姑且盖上金印吧。至于其他诏书……你们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