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茹走到东厢房门口,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板。
屋里的雨水正对着昏黄的灯光发呆,眉头拧成个疙瘩。
方才屋里那场风波,晓娥姐和哥哥的事像块石头压在她心头——
于莉嫂子待她亲厚,晓娥姐也常给她塞些新奇玩意儿,如今撞见这桩事,往后见了于莉,她该怎么张口?
正纠结得坐立难安,忽听敲门声,吓得心里咯噔一下,身子都跟着晃了晃。
莫不是嫂子又来追问?
她心突突直跳,支支吾吾应了声:“谁啊?”
“是我,湘茹。”
门外传来清亮的女声。
雨水这才松了口气,忙趿拉着鞋跑过去开门,脸上挤出热络的笑:“湘茹姐,可把你盼来了!”
她一把将人拉进屋,门“吱呀”一声合上,像是隔绝了外头的烦心事。
湘茹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心里直犯嘀咕:自己过来挤着住,雨水这丫头犯得着这么激动?
却见对方眼神闪烁,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倒像是藏着什么心事。
正想问些什么,隔壁贾家的吵闹声“呼”地翻过高墙,尖嗓门混着哭嚷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
湘茹下意识往窗外望了望,眉头皱起来:“这是……我姐他们家又怎么了?”
“嗨,甭管了。”
雨水往床沿上一坐,拿起小说却没心思看,“他们家啊,三天两头就这么吵,我住隔壁都听习惯了。”
她撇撇嘴,语气里带点无奈,“贾张氏那老太婆,一天不找人吵两架就浑身难受,不是跟自家人呛,就是跟院里谁拌嘴,院里的猫都比她安生。”
湘茹听得诧异:“院里就没管事的大爷管管?”
“管?”
雨水嗤了声,往窗外瞟了眼,“一大爷易中海,不知道为啥,总护着贾张氏。不过啊……”
她顿了顿,声音压下去些,“这次他自己都难保了,听说被抓起来了,明天回来,这管事大爷的差事怕是悬了。”
“哦?出了啥大事?”湘茹追问。
雨水脸微微一红,手指蜷了蜷。
易中海那档子事,牵扯到“搞破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说不出口。
她含糊地摆了摆手:“具体的……说不清楚,反正不是啥光彩事,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隔壁的吵嚷声又高了八度,隐约能听见棒梗的哭喊和贾张氏的咒骂。
湘茹的心揪了起来,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雨水看她坐立不安,往灶上添了把柴,让火更旺些:“别担心,秦姐心里有数。这院儿里的人,谁不是在泥里水里滚着过?
吵归吵,天一亮该上工上工,该上学上学,日子总得过下去。”
一阵凉风吹过,灯光在墙上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湘茹望着灯泡忽明忽暗的光晕,心里头忽然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滋味。
原以为进了城日子总能敞亮些,如今才觉出,像她姐这样从乡下嫁来的,脚下的路比旁人更难走几分。
可再难,总比乡下强些。
今年入夏后,老家的日子格外艰难,不少乡亲早早就啃上了糠饼——
那东西比棒子面粗砺得多,咽下去剌嗓子,到了肚里更是坠得慌,常常好几天解不出手来……
家里能撑到现在,全靠姐姐秦淮茹时常揣些粮票回去。
那些票子,说到底是傻柱给的,可是人家结婚以后也断了对秦淮茹的接济。
即便如此,每次想起家里那口越来越空的米缸,想起爹妈对着缸底唉声叹气的模样,湘茹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沉甸甸的。
雨水见湘茹在发怔,以为她还惦记着隔壁的动静,索性拉着她往屋里走,笑着打岔:“湘茹姐,别老站着了,我这小屋虽小,物件倒不少,给你瞧瞧!”
湘茹这才收回目光,顺着她的拉扯打量起这间屋子。
刚看了两眼,忍不住低呼一声:“呀,雨水,你这屋子可真鲜亮!”
最惹眼的是墙角立着的两个大家伙——一只大熊猫玩偶和一只大白熊玩偶,有半人多高了。
圆滚滚的身子裹着毛茸茸的绒毛,黑眼睛亮晶晶的,立在那儿比棒梗还要高出一截,瞧着憨态可掬。
靠窗的书桌上更热闹,一摞摞小说、杂志码得整整齐齐,封面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图案,雨水笑着解释:“好多都是晓娥姐看完给我的,她说放着也是积灰。”
再看那木头柜子,上层摆着的零嘴比寻常人家丰盛不少——玻璃罐里盛着供销社刚到的钙奶饼干,带着股淡淡的奶香气;
铁皮盒里装着琥珀色的各种蜜饯,酸甜劲儿能解腻;
瓷盘里堆着各色糖果,大白兔奶糖裹着米白糖纸,水果糖透着鲜亮的彩,话梅糖藏在油光的玻璃纸里,一颗颗挤得满满当当;
油纸包里裹着开口笑、蜜三刀和糖糕,开口笑的芝麻粒在灯光下闪着油亮,蜜三刀裹着晶亮糖浆,糖糕圆滚滚的,金黄外皮鼓着甜汁;
最稀罕的是个扁铁盒,里面躺着好几块锡纸包的巧克力,黑黢黢的方块上印着洋文,是娄晓娥从家里拿来的。
“我哥总怕我在学校吃不饱,隔三差五就塞些吃的来;我爹嘴上不说,每次来都往我包里揣几块糖;晓娥姐更别说,她家里条件好,常给我带些稀罕物。”
雨水打开铁盒,捏起块海棠蜜饯递给湘茹,“尝尝?这玩意儿酸中带甜,可开胃了。”
湘茹接过来咬了一小口,酸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漫开,比家里晒的山楂干细腻多了。
她望着柜子上琳琅满目的吃食,忍不住咋舌:“你们城里日子是精细,光零嘴就这么多讲究。”
湘茹又扫了一眼别处,见柜子下层的衣裳更丰实些:蓝布衫、碎花袄、的确良褂子……
衣柜里挂得密密实实,挤得连门都快关不严;
余下的便叠得方方正正,在床头和柜顶上堆出一个个小小的尖儿,倒像藏着好几座安稳的小山。
湘茹的目光落在那只大熊猫玩偶上,黑亮的眼睛瞧着憨态可掬,毛茸茸的耳朵支棱着,看着就软乎乎的。
她的手在身侧悄悄蜷了蜷,指尖微微发痒,想去碰碰那绒毛,胳膊却像被什么绊着似的,抬到一半又悄悄落了回去。
脸上泛起层薄红,她低下头,眼尾偷偷瞟着那玩偶,嘴角抿出点不好意思的笑——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精巧的玩意儿,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哪里好意思真去摸呢?
心里暗暗叹着:城里姑娘的日子,果然和乡下不一样,连屋里的物件都透着股娇俏劲儿,精致得让人不敢随便碰。
雨水眼尖,瞅见湘茹那欲碰又缩的小动作,心里早明白了七八分。
她笑着走过去,一把将那半人高的大熊猫玩偶抱起来,不由分说往湘茹怀里塞:“湘茹姐,抱着玩!这玩意儿软乎乎的,你随便摸随便抱。”
她看着湘茹略显局促的样子,眼里漾着真诚的热络:“说真的,我跟你一见就投缘,好像认识了好些年似的。”
也难怪,湘茹生得明眸皓齿,眉眼间带着股干净的灵气,不光院里的小伙子们见了眼热,连雨水这样的姑娘家,也打心眼儿里愿意跟她亲近。
不过于海棠就不一样了,瞥见比她更漂亮的湘茹,嘴角撇得能挂油瓶儿,那眼神里的妒忌,明晃晃的藏不住。
湘茹怀里突然坠上这么个毛茸茸的大家伙,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开羞赧的笑。
她的双手小心翼翼地环住玩偶,软乎乎的绒毛蹭着胳膊,心里熨帖得很:“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啊雨水。”
雨水见她喜欢,笑得更得意了,下巴微微一扬:“跟我客气啥!跟你说,这俩玩偶可是我的‘法宝’,不管是哪个女同学上我屋来了,见了就没有不稀罕的,保准一抱就舍不得撒手。”
她说着拍了拍那只大白熊,“你要是喜欢,这只也能抱,俩一起搂着更暖和。”
湘茹抱着熊猫玩偶,脸颊轻轻贴了贴绒毛,眼里的腼腆渐渐化开,露出点孩子气的欢喜——
长这么大,还从没这样亲近过这般稀罕的物件呢。
心里头的羡慕像温水似的漫开来。
其实在乡下姑娘里,她的日子已算得不错——
打小就是美人胚子,爹娘总盼着她能攀个好人家,将来能帮衬娘家。
因此从不让她沾重活,吃食上也向来不曾亏待,更有姐姐秦淮茹时常贴补。
可跟雨水比起来,实在差得远了去,雨水这日子,在城里姑娘里也是拔尖的——
能有间单独住的屋子,柜子里堆着穿不完的衣裳,零嘴摆得比供销社的货架子还全,更别说这两个半人多高的稀罕玩偶,怕是多少城里姑娘见了都要眼热。
不过湘茹素来心宽,这份羡慕里干干净净的,半分妒忌也无。
“湘茹姐,咱早点洗洗睡吧?你大老远跑过来,肯定累坏了。”
雨水见她又对着玩偶出神,笑着开口催道。
“哦。”
湘茹轻轻应了声,小心翼翼地把熊猫玩偶放在床头,指尖还恋恋不舍地蹭了蹭那软乎乎的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