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史无前例的“农民进城潮”,如一场迅猛的“输血”运动,在短短数年内为大宁帝国嗷嗷待哺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注入了数千万新鲜血液。
曾经因缺少劳动力而陷入停滞的国营工坊、矿山、营造工地,
如今如同服下“十全大补丸”,重新焕发勃勃生机!
一座座更高耸的炼钢高炉在燕山脚下拔地而起,
一条条通往帝国腹心的铁路支线在无数前农民肩扛手抬下以空前速度向四面八方延伸。
整个帝国沉浸在“大建设”与“大发展”的乐观情绪中。
然而,在这片欣欣向荣的“光明”之下,
一个全新且更为棘手的阴影已在急剧膨胀的“超级城市”边缘地带悄然滋生。
……
大宁启元四十三年深秋,一场毫无征兆的“倒春寒”提前降临京城。
冰冷秋雨夹杂细碎雪花淅沥一整夜,将京城笼罩在湿冷阴郁的氛围中。
……
京城城南,永定门外。
一片本为堆放城市垃圾的“乱葬岗”上,
不知何时冒出一片密密麻麻却低矮破败的“棚户”区。
这里没有城内宽阔平整的“水泥”马路,只有被无数草鞋踩得泥泞不堪的黄土小径。
没有抵御风雨的“青砖大瓦房”,只有废弃木板、破布、油纸甚至垃圾堆捡来的“铁皮”胡乱搭建的窝棚。
居住于此的是数十万响应朝廷号召、怀揣新生活憧憬涌入京城却暂时未能在“体面”工坊找到一席之地的“新”城市贫民。
……
“咳……咳咳……”
一个矮小窝棚内,
曾经在“招工大会”上满怀雄心的王小龙,
此刻脸色蜡黄,蜷缩在一堆散发霉味的破旧茅草上剧烈咳嗽。
身旁坐着同样一脸愁容的老父亲王二麻子。
“龙……龙儿……”
王二麻子用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心疼地抚摸儿子因高烧滚烫的额头,
声音满是自责与悔恨。
“都怪爹……
若不是爹当初听信你哥的‘鬼话’,非要来这吃人的京城,
你又岂会受这风寒之苦……”
“咳……爹……”王小龙艰难睁开被病痛折磨得黯淡无光的眼睛,虚弱安慰道,
“不怪您……也不怪大哥……
只怪我自己没本事……
连最简单的‘学徒工’都考不上,
只能跟着‘力工’去码头扛大包,赚那一日一结的辛苦钱。
前几日下了工,舍不得花钱坐‘公共马车’,冒雨走了十几里地回来……便染上这该死的风寒。”
……
“哎……”
王二麻子心如刀绞。
他看了一眼用破碗盛着的冰冷稀粥,
又看了看四面漏风、被刺骨寒风吹得“呜呜”作响的破烂窝棚,
那本就因失去土地而空落落的心被更巨大的绝望填满。
“这……便是俺们梦寐以求的‘新生活’吗?”
他喃喃自语,那双本对未来充满期盼的浑浊眼眸首次流露深深迷茫与无尽悔意。
……
就在这对陷入绝望的父子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时,
一个充满“焦急”与“关切”的熟悉声音从破布“门帘”外响起!
“爹!小龙!你们在家吗?!”
是王小虎!
他身着沾满油污却精神焕发的“驰电车总署”蓝色工装,
手提沉甸甸的食盒与用油纸精心包裹的上等草药!
“大哥!”
“虎……虎儿!”
父子二人见到这全家“主心骨”,那黯淡的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火苗!
……
“你这小子!怎么才回来?!”
王二麻子嘴上埋怨,
却早已快步迎上,急切神情暴露他充满依赖的内心。
“爹,您别急。”
王小虎一边将冒热气的食盒与救命草药放到床头,一边气喘吁吁解释:
“今日厂里赶制给陛下祝寿的‘御用驰电车’,所有人加班。
我刚下工便马不停蹄跑去‘惠民药房’为小龙抓药,
又去‘国营食堂’打了一份最滋补的‘铁牛套餐’(红烧牛肉加两个大白馒头),
这才耽搁了些时辰。”
他麻利打开食盒,浓郁肉香瞬间弥漫冰冷窝棚。
“快!小龙!”他将滚烫牛肉与雪白馒头递到弟弟面前,脸上满是长兄关爱,
“趁热吃!吃了发发汗,病便好大半!”
……
看着大口吞咽“救命饭”的弟弟与一脸疲惫却充满希望的长子,
王二麻子那沉入谷底的心被复杂情感填满。
“虎……虎儿啊……”他欲言又止。
“爹,”王小虎看穿父亲心事,放下筷子,蹲到父亲身边。
“您是不是后悔了?”
王二麻子闻言浑身一颤,默默低头。
“爹,”王小虎声音虽年轻,却无当初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是被现实磨砺出的成熟与坚韧。
“孩儿也后悔过。
刚来京城那段日子,孩儿也因住在这四面漏风的窝棚抱怨过,
也因每日枯燥乏味的‘岗前培训’怀疑过,
更因城里人光鲜衣着与鄙夷眼神自卑过。”
“但,”他话锋一转,那双略显疲惫的眼中迸发如星辰般璀璨光芒!
“直到那一日,
当我第一次亲手将比咱家老黄牛还复杂的‘齿轮箱’完美组装,
当石铁总师当着所有人面重重拍我肩膀说出‘小子,干得不错’,
当我领到第一份虽不多却足以让咱们一家三口顿顿吃上白面馒头的‘工钱’,
那一刻,”
他看着父亲一字一句道:
“孩儿便再也不后悔了。”
他指自己胸膛,“这里或许是冷的。”
又指双手与大脑,“但这里与这里……是火热的!是充实的!是有盼头的!”
“爹,您再给孩儿一点时间。”
他的声音充满对未来的无可匹敌自信!
“等孩儿学成‘驰电车’真本事,
等孩儿也成为像石铁总师般的大国工匠,
到那时,
孩儿必将凭这一双手,
为爹与娘在这京城换回一栋真正的青砖大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