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树春家的麦子,可是他花高价买来的种子种出来的。”一向只在旁听着的云南河,难得插了句嘴提醒。
“我多给他装些麦子不就成了?自家亲侄子,让他吃点亏又咋地?如今他日子过好了,这点亏还能搁不下?”云南任吐了口烟圈,满不当回事地摆了摆手。
云南河脸上掠过一丝不满,声音沉了些:“树春当初宁愿去荒地落脚,自己扛过最苦的日子,也没在咱们几家门前掉过一滴口水、乞过一粒粮。再说,如今粮行里又不是买不着麦种,何苦去讨这个便宜。”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大哥,咱眼下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能不能也争点骨气?
“他家才几口人?那么多麦子搁着也是搁着。再说粮行里的麦种多贵啊,能省点是点。”云南任还是舍不得放弃那点心思。
“就算要弄他的麦种,也该按着他卖给粮行的价钱实打实买。”云南河又补了句,语气很是坚持。
“嗯,还是老三这主意周全,这么着双方都不吃亏。”云南任听了,当即点头应下。可他应了,不代表云南义也肯。云南义自始至终没怎么吭声,心里头却早拿定主意——这麦种当然还是要的,不过既不换,也不买。
眼看着在府学这半年又要结束了,云新阳读书更加刻苦。这一日午时下课铃刚落,云新阳和吴鹏展又缠着李夫子,就《论语》注疏里几处晦涩注解讨教了半晌。待二人赶回宿舍,刚进屋,云新阳就见椅子上坐着个陌生小厮,见他进门,忙不迭地站起身:“云少爷好,我家二爷徐佩奇回来了,特意让小的来请二位公子一叙,说有要事相商。不知二位何时得闲?主子还在府里候着回话呢。”
云新阳眉梢微挑,朝身旁的书童新昌递了个眼色。新昌跑到隔壁叫吴鹏展。吴鹏展才进门坐下,小扣子还没来得及汇报隔壁小厮侯着的事呢,就听到新昌喊:“吴少爷,我家公子叫你过来。”
吴鹏展起身很快就过来了。吴鹏展刚在桌边坐定,云新阳便把小厮的话简要说了:“明日下午咱俩都没课,你若没别的安排,就定在明日下午?”
吴鹏展点头道:“成,就明日下午。”
云新阳取过案上的纸,提笔写下回帖递过去。二人对视一眼,都没往深了想——只当是徐佩奇来送先前画本子的分红,或是吴夫子托卖字画的银子。除了这些,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要事”值得这般急着约见。
次日中午散学回宿舍,徐佩奇的小厮已在院门口候着,手里捧着个素面笺封,见了他们便躬身递上:“我家主子回了帖,约在府学街口的‘清风楼’相见,说是那边雅间清静。”
云新阳吃过午饭,又歪在榻上歇了会儿工夫,便同吴鹏展并肩往街口去。到了清风茶楼,店小二笑着迎上来:“二位是有约,还是要个雅间?”
云新阳问:“有个姓徐的客商来了吗?”
“今日午后,二位是最早的两位客人。”店小二答道。“雅间可以任选。”
“那就选上次那个听雨阁吧。”吴鹏展征询着云新阳的意见,云新阳点头。
云新阳跟着小二上了二楼,小二沏上一壶茉莉花茶,淡香顺着热气袅袅散开,倒也沁人心脾。
二人慢慢品着茶,闲聊些课业上的事,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壶茶喝得只剩淡色,才听见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徐佩奇掀着青绸长衫闯进来,进门就道歉:“两位世侄,抱歉!抱歉!家里有事,缠磨了半晌,竟让二位久等了!”
云新阳确实等得有些心焦,此刻却耐着性子笑了笑:“倒是等了些时候,原以为世伯事急,便早来了片刻。”
徐佩奇挨着椅子坐下,先给自己倒了杯茶,眉头微皱:“茶淡了。”又扬声唤小二:“再沏壶新的茉莉花茶。”待小二换了茶来,他才从怀里掏出三个荷包,往桌上一推,指了指:“这个是云世侄的卖画钱,这个是景怀的,余下这个是第一册话本子的第二批分红,连带着第二册的也一并结了。”说着又转头朝门外喊了声“阿福”,跟来的长随阿福忙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拿出里面的话本子。徐佩奇接过,轻轻放到云新阳面前。
云新阳先抓起两个荷包揣进袖袋,又朝吴鹏展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收另一个。这才拿起话本子,指尖捻着纸页慢悠悠翻了翻——纸是上好的纸,墨色也鲜亮,只是插图人物太过呆板。他随手把本子放回桌上,抬眼看向徐佩奇,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还有事?没事我们就回了。
徐佩奇干咳一声,笑道:“今日来还有一事——这话本子,你们也瞧见了,里边的插图,新晖不太满意,想请云世侄动笔,给配几幅好的。”
云新阳没接话,只垂着眼摩挲着茶碗沿;徐佩奇却端起新沏的茶,慢悠悠抿了一口,竟似把话头断了。吴鹏展本已张了嘴要问“那报酬呢”,忽想起昨日书童小扣子回来说的——几个小厮在井边嚼舌根,说云新阳的话都被自己抢着说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云新阳。
云新阳身子往后一靠,胳膊肘搭在椅扶上,指尖轻叩着扶手,淡淡拖长了调子:“哦——然后呢?”
“既然是你弟弟的心愿,你自然该抽些时间帮衬一把。”徐佩奇料他舍不得耽误读书工夫——先前让他多画些画来卖,他都推说课业忙,此刻便故意拿兄弟情说事,语气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云新阳听了这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坐直身子正色道:“按世伯这意思,我若不答应帮忙,便是不顾兄弟情义了?”
徐佩奇没料到他这般直白,脸上的笑僵了瞬,忙打圆场:“瞧世侄说的,答不答应哪能逼你?这原是你们兄弟间的事,我不过是个传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