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新阳微微点头,炭笔已在纸上游走起来,笔尖“沙沙”响:“英雄所见略同。继续说。”吴鹏展便又拿起话本,清了清嗓子读起第三个故事。
等书童新昌和小扣子端着晚餐进来时,第三幅插图已稳稳当当放在案上,第四幅的构图也在云新阳心里盘算了个清楚。
云新阳先把桌上的画稿、炭笔、砚台一一归置整齐,洗了手,才和吴鹏展坐下吃饭。待新昌拿粗布巾子把方桌擦得锃亮,他又坐回案前,凝神把第四幅插图细细画完。
他把四幅画分开放在桌上,对新昌交代:“这四幅插图得分两处收着。明天上午徐佩奇家的小厮来取,你把这两幅交给他,另外两幅仔细收进桌子抽屉里,莫让他瞧见半分。”
新昌连忙点头应下,恭顺道:“知道了公子,我记住了,定不让他瞥见另外两幅的边角。”
云新阳颔首,起身出了屋。院门口,吴鹏展正晃着手里的折扇等他,俩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相视一笑,并肩沿着青砖铺就的小径,出了府学,信步往老爷子的院子去练功。
次日中午,云新阳看着新昌闷头摆开碗筷,又闷头扒拉着饭,吃完便默默收拾碗碟、拿布巾擦桌子,想起吴鹏展昨日的话,轻声问道:“新昌,你跟着我也快半年了,如今心里的想法,还是打算一直跟着我吗?”
新昌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满眼疑惑地看向他:“公子,我自然是盼着一直跟着您的。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出了什么事?”
云新阳摇摇头:“我知道你性子闷,在外多听少说是稳妥的,但也不能把听到的所有事都给烂在肚子里。得学会琢磨过滤,把有用的消息告诉我——哪怕是你们书童间私下聊的公子少爷们的闲话,也该拣要紧的说说,明白吗?”新昌连忙点头应下。
云新阳见他听进去了,笑着摆摆手:“先不急着刷碗,说说你这几日听来的,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新昌挠了挠后脑勺,眉头微蹙着苦思冥想——今早小书童们聚在一处闲聊,到底说了些什么来着?云新阳也不催,慢悠悠拿起案上的书翻着,等他慢慢回想。
半晌,新昌才不确定地开口:“上午闲聊时,有人说起‘孩子为何都跟娘亲’,小杆子插了句,也不一定,他家大少爷就跟他娘不亲近。这个消息……算吗?”
云新阳“嗯”了一声,指尖轻轻点着书页。想起吴鹏展秀才宴时,胡家夫妻的不同表现,看着胡添翼父子相同的性子,这是不是说明胡老爷和胡夫人品性不同,胡老爷表现的就是他真实的一面,并非做戏。
新昌见他果然感兴趣,眼睛亮了亮,又努力回忆道:“昨天小杆子拉我出去晃,小扣子说他帮我看门,让我放心去。其实我也没走远,就在门口那座小亭子里,撞见隔壁院子几个书童在聊天,我跟小杆子也凑了过去。他们正议论书院今年新来的吕夫子——听说他们各家少爷们回来都是这么说的,那人瘦得跟根麻杆似的,尖嘴猴腮,眼睛倒挺大,只是眼白多、黑眼珠少,还总爱朝人翻白眼,瞧着怪吓人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说他是‘丑人多作怪’,整天摆着副高傲架子,有人请教学问,他不看人家学问深浅,只从人家衣服料子决定自己的态度。那书童还特意叮嘱我,说公子您是穿布衣的,最好别去找他请教,免得遭他白眼。”
云新阳又“嗯”了一声,心里暗忖:自己如今在府学上课不多,接触的还是去年那几位夫子,竟不知来了这么个人。
“还有就是院里书童们凑一起,大家说小扣子把我的话都抢着答了,害得我总没话说。”新昌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其实说这话已经过了些日子了,只是印象太深刻,至今还记着。
云新阳嘴角微微一扬,轻笑出声,抬眼看向他:“小扣子才跟你相处多久,竟能摸透你的心思,替你说话了?”
“他确实总替我抢答,只是大多时候都答不对。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我也懒得纠正。”新昌摇摇头,解释道。
“比如呢?”云新阳合上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没再低头看书。
新昌脸上泛起一丝不好意思,又挠了挠头:“比如我们从庙会上回来那天晚上,他们问我,您当时是不是生气了。小扣子抢着说,您整天面无表情的,除了吴少爷,别说我,怕是没人能看出您的情绪。”
“这么说,你是看出来了?”云新阳语气似疑问,眼底却带着笃定。
“我没猜错的话,公子当时是有一点点生气的,对吧?”新昌试探着问道。
“何以见得?”云新阳没有否认。
“那晚您进了院子,若心里一点气都没有,就不会刚见着胡大少爷,便第一时间掏出怀里的荷包,动作轻轻扔给他,脚下的步子却半分没停啊。”新昌说出自己的判断,眼神很是认真。
“我记得那天晚上,你进了院子就忙着跑在我前头去开门了。”云新阳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有些意外。
“小的眼睛虽瞧不见,还有耳朵呢!”新昌说得理直气壮,倒有几分可爱。
“我倒不知,你的耳朵比我家狗子还灵。”云新阳失笑,“看样子,三哥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往后好好识字、多读书,说不得将来能成一番大事业。”话音刚落,他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知道是小扣子来了,便止住话头,“去刷碗吧,以后有空再聊。”
云新阳心里着实惊讶:吴鹏展能摸透他的心思、察觉他的情绪,是因多年形影不离,彼此了解得比自己还深;可新昌才跟着他半年,日日相处的时间又短,竟也能把他看得这般透彻——可见这孩子是个观察力强、心思缜密的,也说明了自己还是太过浮浅,才这么容易就被人看透。
因还要画插图,云新阳下午没打算去藏书楼,躺在床上眯了片刻,便起身坐在屋里看书,等吴鹏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