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树君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里,后颈被穿堂风刮得发凉。
唢呐声破云而来,调子喜庆得刺耳。
他望着朱漆大门外蜿蜒的队伍,喉咙发紧——三十六顶红绸花轿正依次抬进府门,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新娘盖头下雪白的手腕,腕间金镯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您说这府主也是奇了,偏要学古代帝王娶三十六妃。”右侧穿灰布衫的宾客端着茶盏,声音压得极低,“我家那口子在绣坊当差,说这些新娘都是近两个月‘俘获’的——”
“嘘!”邻座穿马褂的老者用茶盖敲了敲杯沿,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没看二府主在门口盯着?上个月刘屠户多嘴问了句新娘来路,第二天就说犯了癔症跳了河。”
林树君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西装内袋的烟盒。
“两个月”“三十六名新娘”这几个词像根细针,猛地扎进他太阳穴——纣市警局档案袋里,最近两个月刚好登记了三十六起女性失踪案,失踪者年龄从十九到二十八岁不等,最后监控画面里都出现过一顶红盖头。
他抬眼时,最后一顶八抬花轿刚跨过门槛。
唢呐声突然拔高,庭院角落的爆竹噼里啪啦炸响,硝烟混着脂粉气涌进鼻腔。
林树君眯起眼,看见朱漆门后又转出一顶十六抬大轿,轿顶镶着鎏金凤凰,轿帘用金线绣着百子千孙图,连抬轿的八个轿夫都穿着玄色绣金短打。
“正宫娘娘到!”司礼的声音尖得像锥子。
林树君喉结动了动。
他注意到立在府主身侧的二府主,方才还挂着笑的脸突然僵了一瞬,右手五指紧紧抠进掌心,指节泛出青白。
这个细节被他尽收眼底——三天前在玄真观后巷,他曾见过同样的小动作,当时二府主正往纸人怀里塞带血的发丝。
“诸位!”府主踩着红地毯走上高台,玄色喜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今日娶这三十六房妾室,不过是图个热闹。”他转头看向十六抬大轿,眼里浮起滚烫的光,“但这正房夫人,是某一日在醉月楼初见,便一眼定了终身!”
轿帘被丫鬟掀起的刹那,林树君的烟盒“咔”地捏扁了。
红盖头下的女子生得极美,眉似远山,眼如秋水,竟与他在失踪案卷宗里见过的一张旧照片有七分相似——那是五年前失踪的女大学生高淑画,当时警方在她宿舍找到半张撕碎的纸条,写着“玄真观后山蛇窟”。
此刻她脖颈间缠着条金鳞蛇形项圈,蛇头正抵在她喉结上,蛇信子是颗血红宝石,随着她吞咽的动作轻轻颤动。
“夫人,下车。”府主伸出手,笑容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高淑画抬起脚,林树君看见她绣花鞋尖露出一截手腕,腕上红痕叠着紫痕,像被什么活物反复缠绕过。
她的手指搭在府主掌心时,金鳞蛇突然昂起头,蛇身猛地收紧,高淑画睫毛剧烈颤动,却始终没发出一声痛呼,只将唇咬出了血。
“这哪是娶亲,分明是逼婚。”林树君低声呢喃,指尖抵着太阳穴——他想起昨夜阿瑶说的“镇物在山庄地窖”,想起玄真观老道临死前抓着他手腕说的“蛇窟养魂”,此刻所有碎片突然连成一线:三十六名新娘,怕是用来给这正房夫人祭魂的。
“接下来是宾客献礼环节!”司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树君抬眼,就见离高台最近的圆桌旁,一个小眼睛男人正慢悠悠起身。
那人穿着藏青长衫,袖口绣着金线八卦,左手无名指戴着枚青铜戒指,指腹有大片焦黑痕迹——那是长期画符烧纸才会留下的印记。
“在下玄真观俗家弟子,姓陈。”小眼睛男人笑着朝府主作揖,声音像砂纸擦过瓷片,“特献一份薄礼,祝府主与夫人百年好合。”
林树君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来了——半个月前在失踪者陈彤的手机里,恢复出一段模糊的语音,背景音是唢呐声,还有个男人说:“别怕,连了线就能见到情郎。”当时技术科分析声纹,锁定的正是玄真观一个三年前就“还俗”的俗家弟子。
“原来如此。”林树君摸出根烟点燃,火光映得他眼底发亮——府主负责抓人,二府主负责运人,这小眼睛男人负责“连线”,把失踪女子的魂儿连到纸人上,再塞进花轿抬进府里。
至于高淑画...他瞥向还站在高台上的女子,金鳞蛇此刻正吐着“蛇信”轻蹭她耳垂,她垂着的右手悄悄攥成拳,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庭院里突然起了阵怪风,吹得喜棚上的红绸猎猎作响。
小眼睛男人献礼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树君所在的角落,嘴角勾起半分笑意。
林树君吸了口烟,烟雾呛得他眼眶发酸——这笑意他太熟悉了,就像猫看见困在玻璃罐里的老鼠,既不急着扑,也不会放。
而高淑画在众人欢呼时,垂在身侧的左手轻轻动了动。
她袖中滑出半张黄符,指尖快速在符上画了道隐秘的印记,然后趁人不注意,将符纸塞进了袖口的暗袋里。
她抬眼时,恰好与小眼睛男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人都顿了顿,又各自移开视线。
日头渐西,喜宴上的酒盏开始发烫。
林树君掐灭烟头,看着烟雾在风里散成乱麻。
他知道,今晚注定无眠——小眼睛男人已经盯上了他,而高淑画...那个藏在袖中的黄符,或许会成为撕开这张网的第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