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棚下的唢呐声突然拔高半度,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
高淑画踩着绣金鞋一步步走下高台时,裙裾扫过青砖缝里的血渍——那是今早第三个闹婚的伴娘留下的,她记得那姑娘最后一声尖叫还卡在喉咙里,就被二府主掐断了颈椎。
小眼睛男人正端着茶盏抿笑,藏青长衫在风里荡出波浪。
高淑画在他桌前站定,袖中暗袋里的黄符隔着布料硌得手腕生疼。
她弯腰斟酒时,指甲尖轻轻划过对方左手背的焦痕:“陈师傅的线连得准,不知能不能连活人的魂?”
陈姓男子的茶盏顿在半空,青铜戒指磕出清脆声响。
他抬眼时,眼尾的笑纹里藏着刀:“高小姐这是...想连谁?”
高淑画直起身子,金步摇在鬓边晃出碎光。
她的视线越过庭院,落在角落那个抽着烟的男人身上——林树君正把烟头按进茶盏,火星子在青瓷里噼啪炸开,像极了昨夜地窖里那些被镇住的魂灵。
“连他。”她的声音甜得发腻,“连他的魂来陪我喝杯交杯酒,陈师傅要什么报酬?”
陈姓男子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盯着高淑画腕间若隐若现的符角,突然笑出声,指节叩了叩桌面:“高小姐倒是会挑人。”他端起酒盏与她相碰,酒液溅在绣着八卦的袖口上,“不过活人的魂可金贵得很,得拿更金贵的东西换。”
林树君摸出第二支烟时,已经把高淑画的小动作看了个分明。
他望着两人相碰的酒盏,喉结动了动——那姑娘袖中暗袋的位置,和他藏短刀的地方一模一样。
玄真观的符、二府主的血、高淑画突然的示好...他吸了口烟,烟雾里浮起阿瑶的脸:“哥,地窖最里面那口棺材,刻着和高淑画婚服一样的鳞纹。”
“接下来,轮到三号桌的林先生献礼!”司礼的声音像根针,扎破了庭院里的暗涌。
林树君的烟在指尖烧到过滤嘴。
他抬头时,三十几双眼睛正像钉子般扎过来——府主坐在主位,金纹长袍下的手指扣着扶手;二府主斜倚在廊柱上,喉结随着酒盏倾斜上下滚动;陈姓男子把玩着青铜戒指,指腹的焦黑在阳光下泛着乌青。
“林先生?”司礼提高了声音。
林树君把烟头按进茶盏,起身时带翻了酒壶。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桌沿淌到地上,在青砖缝里积成小潭。
他扫过满场紧绷的脸,突然笑了:“我这礼特殊,得请二府主搭把手。”
二府主的酒盏“当啷”掉在地上。
他直起身子,肌肉在玄色短打里鼓成铁砣:“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老子——”
“让他说。”府主的声音像块压在井底的石头。
他盯着林树君的眼睛,仿佛要把人钉在墙上,“什么礼,要我二弟配合?”
林树君往前走了两步,鞋底碾过酒潭时发出“吱呀”轻响。
他的视线掠过高淑画发白的指尖,落在二府主腰间的蛇形玉佩上——和地窖棺材上的鳞纹,和高淑画耳垂上的金鳞蛇,一模一样。
“人头。”他一字一顿,“二府主的人头,当份子钱。”
庭院里的蝉鸣突然哑了。
二府主的笑声震得廊下灯笼乱晃:“老子活了三十年,头回见有人拿命当贺礼。”他甩了甩手腕,指节爆发出连串脆响,“行啊,老子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
话音未落,林树君已经欺身而上。
这是场没有花哨的硬仗。
二府主的拳头带着风声砸向他面门,他侧头躲过,手肘猛撞对方肋下;二府主反手掐住他后颈往地上按,他屈起膝盖顶中对方小腹;两人在青石板上滚作一团,酒渍、血渍、泥渍染脏了各自的衣裳。
林树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在战鼓上的马蹄——阿瑶在电话里哭着说“地窖有声音”,玄真观老道断气前指甲抠进他腕骨,高淑画袖中黄符上那道隐秘的印记...所有碎片在拳风里拼成刀,扎进他每一寸骨头。
“你他妈到底是谁!”二府主抹了把脸上的血,红着眼扑过来。
林树君矮身躲过扫堂腿,反手扣住对方手腕。
他能感觉到对方脉搏在掌心狂跳,像困在网里的蛇。
“我是来给三十六位新娘收债的。”他咬着牙,手臂暴起青筋,“收你们这些吃魂的鬼的债。”
最后一拳砸在二府主喉结上时,所有人都听见了软骨碎裂的声响。
林树君单手掐住对方后颈,另一只手扣住下巴,顺时针转了一百八十度——血从二府主鼻腔里喷出来,染红了他的衣领,也染红了高台上的喜绸。
“接着。”林树君甩了甩手上的血,把那颗还在渗血的人头抛向主位。
人头划出的弧线里,高淑画突然伸手接住了它。
她望着二府主死不瞑目的眼睛,金鳞蛇从她发间滑下来,信子舔过染血的耳垂。
庭院里炸开尖叫,有宾客撞翻了酒桌,瓷片划破了跑堂的小腿;陈姓男子的青铜戒指深深嵌进掌心,指腹的焦黑被血泡成暗褐;府主站了起来,金纹长袍下的手按在腰间——那里挂着把镶满宝石的短刀,刀鞘上的鳞纹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林树君抹了把脸上的血,冲高淑画笑了。
他能看见她袖中暗袋里的黄符角,正随着她颤抖的手一起一伏。
风卷着喜棚上的红绸扑过来,裹住他染血的衬衫,像极了那些被塞进花轿的姑娘们最后看见的颜色。
“府主。”他扯了扯领口,声音混着血沫,“这礼,可还合您心意?”
主位上的男人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像两把刀,一把扎在林树君心口,一把扎在高淑画怀里的人头上。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飞了檐角的乌鸦。
血还在往下滴,滴在高淑画的婚服上,滴在二府主圆睁的眼睛里,滴在青砖缝里那摊未干的酒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