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青砖上的血珠还在顺着砖缝往下渗,林树君甩了甩指节,指缝里的血珠溅在红绸上,绽开小朵的花。
主位上的府主终于动了,他按在短刀上的手青筋凸起,声如沉雷:\"好胆——\"
\"胆?\"林树君突然笑出声,染血的衬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卷的黄符。
他踉跄着向前迈两步,鞋跟碾过二府主脖颈处的断口,黏腻的血沫顺着鞋底渗出,\"您当年把十六岁的阿瑶塞进红轿时,可曾问过她有没有胆?\"
庭院里的尖叫突然拔高。
有穿锦缎的老妇瘫坐在地,金簪子扎进手背也浑然不觉;穿马褂的中年男人撞翻了八仙桌,三牲祭品滚落在地,猪头的眼睛正好对上林树君染血的鞋尖。
\"那年我在玄真观扫院子,\"林树君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段家常,他望着高台上的高淑画,袖中黄符的边角随着他颤抖的手若隐若现,\"阿瑶被塞进花轿前,把半块玉坠子塞给我。
她说'树哥,轿帘外的红绸会吃人'——\"他突然提高音量,震得檐角铜铃乱响,\"可您瞧瞧!\"他抓起脚边的红绸甩向半空,\"这红绸现在还挂在喜棚上,吃了三十六口魂的红绸!\"
高淑画怀里的人头突然滚落在地,二府主的眼睛还瞪得溜圆。
她垂眸看了眼脚边的血,金鳞蛇从她发间滑下来,信子舔过她涂着丹蔻的指尖。\"我不认识你。\"她开口时声线冷得像腊月的冰,耳环上的珍珠随着摇头轻晃,\"这位先生,莫要在别人婚宴上撒酒疯。\"
林树君的笑僵在脸上。
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像石子砸进枯井。
远处传来舞女们弹月琴的声音,本是喜庆的《百鸟朝凤》,此刻却带着刺啦刺啦的杂音,像琴弦被人用指甲生生扯断。
\"刺啦——\"
最先动手的是左边第三个舞女。
她攥着月琴的手突然青筋暴起,琴身重重砸在右边同伴的太阳穴上。
鲜血混着脑浆溅在描金屏风上,染脏了\"百年好合\"的烫金大字。
被砸的舞女踉跄两步,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歪向后方——她的脸正在剥落,露出底下惨白的纸胎,眉毛是墨笔勾的,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金粉。
\"鬼!\"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纸扎舞女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穿透右边舞女的胸口。
被穿透的舞女也开始剥落面皮,露出同样的纸胎。
她们的动作越来越快,指甲划在木柱上的声响像夜猫子抓门,月琴、琵琶、唢呐被砸得粉碎,断弦缠上宾客的脖子,铜钹拍在孩童的天灵盖上,迸出红白相间的浆。
有穿西装的青年想往院外跑,刚跑到月亮门就被一团白影撞上。
那白影是纸扎舞女的魂魄,披头散发,眼眶里塞着的棉花正往下掉,她掐住青年的脖子往上提,青年的脚离了地,喉结被捏得咔咔作响。
林树君抄起脚边的酒坛砸过去。
酒坛碎裂的瞬间,白影发出刺耳的尖啸,化作一团纸灰消散。
但更多白影从瓦当上、从灯笼里、从喜联背后钻出来,青面獠牙,指甲上还沾着未干的浆糊。
\"高淑画!\"林树君吼了一嗓子。
高淑画正捏着金鳞蛇的七寸。
大蛇的蛇信子还在吐,蛇身却软得像根绳子——她刚才反手一拧,已经捏碎了蛇的脊椎。
蛇血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淌,在婚服上晕开暗紫的斑。
她抬头时,林树君看见她眼底翻涌的黑雾,像暴雨前的云层。
\"连线师。\"她低喝一声,金鳞蛇的尸体被她甩向空中。
一道黑影从院外的槐树上扑下来。
那是个穿青布衫的男人,脸上蒙着半张狐狸皮面具,左手掐着引魂诀,右手举着根缠着红绳的铜铃。
铜铃摇晃的瞬间,所有纸扎鬼的动作都顿了顿,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的傀儡。
高淑画的婚服突然无风自动。
她抬手时,袖中黄符\"唰\"地飞出来,在半空连成一道金线。
金线缠住铜铃的瞬间,青布衫男人闷哼一声,面具下渗出鲜血。
他反手咬破指尖,在铜铃上画了道血符,铜铃突然炸成碎片,金符也\"刺啦\"一声断裂。
两人的打斗带起一阵风,掀翻了三桌酒席。
林树君被吹得倒退两步,撞在廊柱上。
他望着高淑画翻飞的衣袂,突然想起玄真观老道断气前说的话:\"那黄符上的印记...是冥婚契。\"
\"轰——\"
头顶的灯笼突然全灭了。
林树君眯起眼。
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庭院里,宾客们的身影正在变淡。
穿马褂的中年男人的半张脸消失了,露出后面的白墙;瘫坐在地的老妇的手变成了透明的,金簪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刚才被纸鬼掐住的青年已经没了踪影,只剩地上一滩未干的血。
高淑画和连线师的打斗声突然变远了,像是隔着层毛玻璃。
林树君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混着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
这一次,梆子声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像是女人的呜咽,像是婴儿的啼哭,像是三十六口红轿同时落地的闷响。
林树君摸向腰间的黄符。
符纸还是热的,像有人在他心口揣了块烧红的炭。
他抬头望向主位,那里原本坐着的府主,此刻只剩下件金纹长袍,软塌塌地瘫在椅子上,领口处还沾着二府主的血。
风卷着红绸扑过来,裹住他的腰。
这一次,红绸里多了些重量——像是有人在里面塞了把骨梳,像是有人在里面缝了半块玉坠,像是有人在里面藏了三十六声没喊出口的\"救命\"。
灯笼重新亮起来时,庭院里只剩林树君一个人。
他望着满地狼藉:破碎的酒坛、染血的喜联、滚在角落的纸扎人头。
风掠过他的后颈,他猛地转头——
高台上的\"喜\"字还在,只是颜色变了。
原本的朱红,此刻红得发黑,像是被无数人用血一遍遍描过。
更夫的梆子声又响了。
\"咚——\"
这一次,林树君听清楚了。梆子声里混着的,是红绸被撕裂的声音。
灯笼里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豆大的灯花噼啪爆开,火星子溅在林树君手背,烫得他猛地缩手。
这一次的黑暗来得更彻底——红绸喜棚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顶梁,簌簌往下掉金粉;原本散落在地的三牲祭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张未烧尽的黄纸,边角还沾着朱砂画的\"婚\"字。
\"嗤啦——\"
穿马褂的中年男人后颈裂开道细缝。
林树君盯着那道缝,看着他油亮的鬓角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草纸,眉毛是墨笔勾的,连嘴角的痣都是用红颜料点的。
男人转过脸,眼仁是两粒玻璃珠,撞在八仙桌角发出脆响:\"抓画皮的。\"他的声音像破风箱,草纸胸腔里漏出沙沙的摩擦声。
更多宾客开始蜕皮。
瘫坐在地的老妇指甲缝里渗出糨糊,金簪子\"当啷\"掉地时,她的手腕断开,露出里面扎成骨架的竹篾;刚才被纸鬼掐死的青年从血滩里爬起来,半边脸还黏着带血的棉花,指节咔咔掰响,朝缩在廊柱后的画皮鬼逼过去。
画皮鬼们终于慌了。
先前砸人脑壳的月琴女纸胎裂开道缝,露出里面塞的乱发,她尖叫着后退,指甲刮在青砖上拖出刺耳鸣响:\"他们本是我们的食粮!\"另一只画皮鬼扑向竹篾老妇,指甲穿透草纸胸腔,却只扯出一把碎草屑——老妇的竹篾骨架突然收紧,反缠住画皮鬼的手腕,\"咔\"地折成两段。
林树君退到高台边缘,后腰抵上\"喜\"字木牌。
他看见画皮鬼的鬼气正在消散,像被无形的海绵吸干,而纸扎宾客的草纸表面泛起暗红,像是浸了血的棉絮。
玄真观老道临终前的咳嗽声突然在耳边炸响:\"冥婚契...以活魂养死契,纸人吞鬼气,鬼气哺阴婚...\"
\"高淑画!\"他扯着嗓子喊,可那道与连线师缠斗的身影早没了踪迹。
只剩金鳞蛇的尸体在风里蜷成团,蛇头对着主位空椅子,蛇信子还沾着半凝固的紫血。
林树君摸向腰间黄符,符纸烫得惊人,像是要把他的皮肉烧穿——这是阿瑶塞给他的半块玉坠引动的,十六岁的小姑娘浑身发抖,说\"红绸会吃人\"时,掌心里的玉坠也是这么烫。
\"府主大人好手段啊!\"他突然拔高声音,踩着喜凳跃上高台。
红绸缠上他的脚踝,他用力一甩,红绸里掉出半块骨梳,梳齿还沾着黑褐色的发油——正是阿瑶当年塞进花轿前,别在鬓角的那把。
林树君踢开骨梳,对着主位空椅子笑出白牙,\"用三十六顶红轿养纸人,拿画皮鬼当补药,合着给自个儿娶冥亲呢?\"
台下的纸扎宾客突然顿住动作。
竹篾老妇的玻璃珠眼仁转向他,草纸嘴唇咧开,露出里面用朱砂写的\"冤\"字;穿马褂的中年男人掰指节的声音停了,竹篾骨架发出\"吱呀\"轻响,像是在侧耳倾听。
林树君踩上主位的檀木椅,鞋跟碾碎椅面上的金漆:\"就是不知道,这冥亲的正主儿,到底是您府上哪位?\"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金纹长袍,抖开时从袖管里掉出枚翡翠扳指——扳指内侧刻着\"淑画\"二字,是高淑画的陪嫁。
林树君把扳指抛向空中又接住,指腹蹭过刻痕,\"大夫人的聘礼在您这儿,莫不是...您给自个儿戴了绿帽子?\"
更夫的梆子声突然近了。\"咚——\"这一声撞在院墙上,震得瓦当簌簌往下掉。
林树君望着主位后方的影壁,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宽肩窄腰,穿着和地上金纹长袍同款的玄色喜服,脸却藏在团扇后,只露出点下颌线,像用刀刻出来的。
\"怎么?\"林树君把扳指弹向影壁,翡翠撞在青砖上发出脆响,\"连正脸都不敢露?\"他扯下腰间黄符拍在椅背上,符纸腾地烧起来,火光照亮影壁上的人影——那影子的手抬了抬,团扇边缘露出半枚红痣,和高淑画耳后那颗,长得一模一样。
梆子声又响了。
这一次,林树君听见了指甲刮过棺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