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亮高悬,照亮屋子的油灯再次被点燃,屋中的三人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互相熟知的他们,只看眼神,便知晓自己想到的对方也想到了。
最后是林思齐先开口:
“今日夜色已深,绷得太紧或想的太多都容易步入死胡同,或许可以稍作歇息,明日再议。”
李玄点头道:“妙衡真人的信,我守着。”
林若初想到方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放心,又往林思齐手里面塞了一瓶灵药。
刚才是贪在发疯。
嗔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但不意味着嗔不会行动。
他们预料不到天命书下一步会做什么,又有谁会出事,只能把想到的先做了。
林思齐接过药,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语带安慰道:“别担心,会没事的。”
是在对她说,也是在对她身体里的桃鸢说。
林思齐离开手,林若初才靠过去,掰着李玄的手去看他的掌心。
被火烧过的地方已经发红肿胀,鼓起了水泡。
还好他反应快,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那个字,才让她们今晚有了如此重大的突破。
可这个发现,也成了她们与天命书正式交锋的导火索。
林若初不能确定贪刚才的妥协有多少真实多少虚假。
也不能确定桃鸢的命对它来说是否真的是某种钳制。
或许她们只是取得了暂时的胜利。
明日又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可身为棋子的她们能做的实在是有限,不管林若初再怎么思考,也想不到更好的制敌之策。
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心疼看着李玄手上的水泡,取了颗药递给他:
“怎么不给自己换点健康?就这么忍着。”
李玄接过药,没有立刻吃,而是盯着掌心的伤口看了一会,才道:
“这种时候会受伤也是好事,会受伤会流血会痛,便像是真实活着的人,而不是一颗受人驱使却不自知的棋子。”
他刚要深沉,林若初便不由分说地将药丸取出塞进了他嘴里:
“仗还没打完呢,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李玄把药吞下去,手上伤口愈合的同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此刻的林若初瞧着也是有几分狼狈的。
额头的碎发全被冷汗打湿了黏在脸上。
拳头也因为“痛击地面”红肿中泛着青紫。
她语气虽然尽可能说得轻松,面上的疲惫却无法掩盖。
林思齐大约是看到了她逞强的模样,不想她在自己这个做哥哥的面前继续伪装,才以用休息做理由离开,留给她一个独自整理情绪的空间。
李玄也同样取了颗药,塞到她嘴里。
吞下药的林若初只觉得两人这样互相“喂药”的行为说不出的幼稚。
她轻叹了口气,拉住李玄为自己擦汗的手:
“不只有疼痛是真实的,温柔和柔软也是。”
手指勾在一起。
李玄便任她牵着,靠坐在窗边。
没了贪的干扰。
夜风又恢复了往昔的平和,带着一丝裹着花香的清风。
上弦月挂在云层中,月光洒进来,把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映出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有虫鸣的轻响。
有夜露的潮湿。
一切都是那么宁静,那么真实。
这样的世界,却可以被天命书随意操控更改。
“天亮之后,就只有五天了。”
她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李玄絮语。
李玄点点头,与她一起看云后的月亮。
哪怕是已经看了数十年的月亮,在这一刻他也忍不住去思考,这月亮的光芒是真实的,还是某本书为了某个原因而特地操纵这月亮映照在他们身上的呢?
他与阿初又如何呢?
今晚,他能在最后一刻救下那个字,阿初能参透“窥探”的含义,于赌局中赢下贪一筹,是不是因为他与嗔交换的愿望呢?
他要的是“阿初此生顺遂”。
若天命书的交换必要遵循因果律。
那“此生”所对应的这一世便不会再被痴的棋盘影响才是。
如果两本书的愿望产生了冲突,会发生什么事呢?
他不禁低头看向靠在他肩上的林若初。
她未着粉黛的脸上被月光映出淡淡的绒毛,被战场风沙磨砺的面容透着坚毅和沉着,却仍带着年幼时那副不肯认输的倔强。
五日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若他们赢了,名字的代价又意味着什么呢?
李玄想说些什么。
但他最后也没有开口。
林若初就那么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她确实太累了。
灵药能够治愈身体的疲乏,却无法消除精神的疲惫。
林若初的脑海里装了太多的事,太多的信息,太多的情绪,像涨潮的怒涛般翻涌不息。
上一刻,她的思绪还无比活跃地在思考着种种的可能性,下一刻,当李玄的身上的温暖和气息传来时,那种短暂的安心和松懈,让她在一瞬之间便沉入了困乏中。
李玄没有动,任凭她靠着,与她一起沐浴在沉静的月光中,直到耳边传来的呼吸渐稳,他才发出一声几不可闻地轻叹。
过了许久,女鬼才后知后觉地将晚上发生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杜欣欣听闻自己一度消失在贪的手中后,后怕的脸色泛白。
尽管她已经强迫自己不再像刚“穿越”过来时那样日夜想着回家了,但当死亡的威胁再次迫近到眼前时,她仍旧非常害怕。
痴的轮回并没有带给她太多的恐惧。
最苦也不过是回到天命书中等着再被江宁心召唤出来。
她不像傅语闲那样拥有记忆,无限读档于她而言与一世穿越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出于对朋友的支持,她想帮林若初,想让她赢。
可若与天命书的对抗会威胁到她的性命……
杜欣欣害怕了,也动摇了。
只要“活”着,哪怕是作为亡魂的状态,她也有一丝回家的可能。
但若是死在这种地方……
恐惧顷刻间将她笼罩。
而通过串联“推理”出桃鸢用自己的性命威胁了贪的女鬼,则察觉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感受到林若初睡着了,她才将桃鸢拉到空间里那间属于她的茅草屋中,压低声音询问桃鸢:
“桃鸢,难道你‘死’了,贪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吗?”
已经死过一次的桃鸢面对这个字,要比杜欣欣坦然很多,她如实回答:
“我不知道。但既然贪会因为我的性命而‘认输’,那我的存在与它的存在必然有某种联系。”
某种联系。
这四个字让女鬼想到了莫向北。
如果莫向北是用来存储数据的硬盘。
那么桃鸢是什么?
接收信号的基站?
还是传输数据的数据线?
那么,难道她们所处的世界是个巨大的云空间?
天命书便是操纵数据的程序员?
若桃鸢消失,联系断了,贪也会消失。
那被贪封印在盒子中的她们又会去往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