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子蹿上被烟熏得发黑的帐篷顶,在帆布上烫出几个焦洞。
陆醉川解下腰间酒葫芦灌了口酒,酒气混着血锈味在喉咙里打转——这是方才和血魔殿余孽激战后留下的味道。
\"都到齐了。\"他把酒葫芦往桌上一墩,木桌发出闷响。
钱大帅的马靴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带起几片染血的绷带;玄木道长的道袍还沾着符灰,拂尘梢头的红穗子被火烧得焦卷;沈墨寒抱臂站在阴影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桃木剑柄;小九缩在角落,盲眼蒙着的青帕子上落了层灰,却仍端端正正坐着,判官笔斜插在腰间笔袋里。
\"说正题。\"钱大帅把军帽甩在桌上,帽徽上的铜狮子磕出个凹痕,\"血魔殿那票子不要命的,怎么就跟长了眼睛似的摸到咱们驻地?前儿个刚换防,今儿个就被端了岗哨——\"他突然提高嗓门,浑浊的眼珠扫过众人,\"老子的兵可没吃里扒外的种!\"
帐中气氛骤冷。
玄木道长的拂尘\"刷\"地展开,马尾毛根根竖立:\"钱大帅这是怀疑我玄青派?我等出家人向来不涉俗务,若想害你们,何须等到今日?\"
\"不涉俗务?\"钱大帅拍案而起,茶碗跳起来摔在地上,\"上月在青河镇,你们派里的小道童可是亲眼见着血魔殿的旗子!要不是老子派兵剿了,这会儿镇子里的姑娘早被剜了眼睛做血祭!\"
\"那是我观弟子恰好路过!\"玄木道长胡须发抖,\"再说青河镇的事,分明是你们的巡逻队放跑了——\"
\"够了!\"陆醉川猛地站起来,酒葫芦在掌心转了个圈,\"都当这是戏台子唱对台戏呢?\"他扫过众人,目光在钱大帅发红的耳尖和玄木道长攥紧的拂尘上顿了顿,\"钱大帅担心泄密,情理之中;道长被冤枉动气,也能理解。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揪出真鬼,不是互相捅刀子。\"
他伸手按住钱大帅肩膀,力道不轻不重:\"这样,墨寒精通阴阳术数,让她查这事儿。要是真有人通敌,我陆醉川第一个扒了他的皮;要是查清楚是误会......\"他转头冲清风道长笑,\"道长海量,总不会跟个粗人计较?\"
沈墨寒从袖中取出枚半透明的符箓,在火上一烤,黄纸浮现出淡紫色纹路:\"这是从敌营尸首上撕下来的。\"她指尖点过纹路间的星芒状暗记,\"玄青派的符印是北斗七星纹,这上面是蛇衔尾——我查过古籍,前朝邪修勾结域外邪神时,用的正是这种标记。\"
钱大帅凑过去看了眼,喉结动了动:\"那......那之前的事?\"
\"可能是敌人故意引我们内斗。\"沈墨寒将符箓收进锦囊,\"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玄青派与此事无关。\"
帐中沉默片刻,钱大帅重重坐下,抓起茶碗又放下:\"行,老子信你陆兄弟。但要是查不出个名堂......\"
\"查得出。\"陆醉川拍了拍他后背,转身时瞥见角落的小九正扯自己衣袖。
盲女的手指在他掌心快速比划,像只急于报信的雀儿。
等众人散去,陆醉川蹲在小九面前,借篝火看她的手语:\"那个穿灰布衫的,跟在钱大帅身边的,有邪气。\"
\"哪个?\"他皱眉。
小九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又点了点自己眼睛——无眼判官的神通,能感知因果浊气。
她从笔袋里抽出判官笔,笔尖悬在半空微微发烫:\"他身上有......断不掉的线,连向阴处。\"
陆醉川摸了摸下巴。
钱大帅身边确实有个总捧着烟杆的瘦高个,说是老家带来的账房,可上次他去帅帐送酒,那家伙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块肥肉。
\"你确定?\"他低声问。
小九重重点头,盲眼里泛起冷光。
次日清晨,陆醉川揣着两坛烧刀子\"巡视\"营地。
路过灰布衫的帐篷时,他故意踉跄两步,酒坛相撞发出脆响。
帐篷里的说话声顿了顿,又低下去:\"......他们已经起疑了?
怕什么,钱老粗那脑子,再点把火就能炸。等他们自相残杀,钥匙的事......\"
\"嘘!\"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有人!\"
陆醉川屏住呼吸,酒气顺着喉咙往上涌——这是他每次用城隍力前的征兆。
他扶着帐篷杆打了个酒嗝,故意提高嗓门:\"赵老大!你藏的女儿红是不是在这儿?\"
\"川子!\"赵霸天的大嗓门从百米外炸响,\"老子的酒在伙房!你又偷喝我的!\"
陆醉川骂骂咧咧往伙房走,余光瞥见帐篷帘掀开条缝,灰布衫的脑袋探出来,目光像条毒蛇。
他捏紧酒坛,指节发白——看来小九没看错。
晌午,沈墨寒抱着个漆盒来找他。
盒里是块被烧得焦黑的玉佩,符文在阳光下泛着幽蓝:\"我用净魂咒洗了三遍,这纹路指向终南山的'锁龙渊'。
古籍说那是前朝镇压邪神祭坛的地方。\"她抬头,\"他们凑齐钥匙,怕是要去那儿开坛。\"
\"来得正好。\"陆醉川把酒坛往地上一墩,\"晚上把赵老大、道长、小九叫到我帐里。\"他压低声音,\"那灰布衫有问题,咱们得将计就计。\"
月上三竿时,陆醉川的帐篷里飘出浓烈的酒气。
赵霸天拍着桌子骂:\"老子就说那牛鼻子不安分!上次分粮食他还多拿了两袋!\"清风道长拂尘一甩:\"你倒是说说,哪次剿匪不是我派弟子打头阵?\"沈墨寒冷着脸:\"钱大帅要是再闹,这联盟不解散也罢。\"
灰布衫的身影在帐篷外晃了晃,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陆醉川望着他的背影,酒葫芦在掌心转得飞快。
帐内的争吵突然停了,赵霸天憋着笑:\"川子,这戏演得够真不?\"
\"再真点。\"陆醉川灌了口酒,\"明儿个让钱大帅的人看见你和道长'动手',动静越大越好。\"
沈墨寒指尖绕着发梢:\"他们要是信了,肯定会加快动作。\"
\"正合我意。\"陆醉川的眼睛在篝火下发亮,\"等他们露出狐狸尾巴......\"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士兵撞开帐帘,浑身是汗:\"陆先生!敌......敌人的先锋营到了!就在十里外的黑松林!\"
陆醉川猛地站起来,酒葫芦\"当啷\"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酒液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地上晕开个金色的圆。
\"传我命令。\"他抹了把脸,声音沉得像块铁,\"所有弟兄立刻收拾行装,往东南方撤。\"
\"撤?\"赵霸天瞪圆眼睛,\"咱们刚布好防线......\"
\"假撤。\"陆醉川拍了拍他的肩,酒气混着战意喷在他脸上,\"把帐篷留一半,锅碗瓢盆扔得满路都是。让他们以为咱们乱了阵脚。\"
沈墨寒突然笑了,桃木剑在鞘中轻鸣:\"好个将计就计。\"
远处传来狼嚎般的风声,阴云重新遮住月亮。
陆醉川望着黑黢黢的松林方向,把最后一口酒灌进喉咙。
城隍印在怀里发烫,像是回应他翻涌的战意——今晚,该让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见见真正的城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