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马蹄声撞碎夜色时,陆醉川正蹲在篝火边用树枝拨弄炭灰。
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他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明显——昨夜为了布防,他只眯了半个时辰。
\"陆先生!敌......敌人的先锋营到了!就在十里外的黑松林!\"士兵撞开帐帘的瞬间,酒葫芦从陆醉川膝头滚落,在泥地上滚出半圈,琥珀色的酒液顺着豁口淌出来,在青石板上洇成个金晕。
赵霸天\"哐当\"一声推开矮凳站起来,铁胎短刀在腰间撞出脆响:\"老子刚带人在西坡埋了三十个绊马索,这就撤?\"他虬结的胳膊绷得像铁桩子,络腮胡跟着嘴角直抖。
陆醉川弯腰捡起酒葫芦,指腹蹭过葫芦上斑驳的红漆——这是他在醉仙楼当跑堂时,老掌柜临终前塞给他的,说\"醉中自有乾坤\"。
现在葫芦里装的不是寻常黄酒,是用城隍庙后老槐树下的井水酿的,每一滴都浸着城隍印的气。
\"假撤。\"他抹了把脸,酒气混着硝烟味喷在赵霸天脸上,\"帐篷留一半,锅碗瓢盆扔得满路都是。让他们以为咱们慌了神。\"
沈墨寒正靠在帐角擦拭桃木剑,闻言指尖顿住。
剑鞘上的云纹突然泛起幽光,像有活物在皮下游走。
她抬眼时眉梢微挑,眼尾的朱砂痣跟着动了动:\"好个将计就计。\"
帐外的风突然转了方向,裹着松针的腥气灌进来。
陆醉川望着黑黢黢的松林方向,喉结滚动着灌下一口酒。
城隍印在怀里烫得惊人,隔着粗布短衫烙出个红印子——这是传承在共鸣,像老辈人说的,\"城隍睁眼时,酒火灼心肝\"。
半个时辰后,营地果然乱成一锅粥。
士兵们\"慌慌张张\"地卷铺盖,有个新兵蛋子故意把铜锅撞得哐啷响,还摔了半袋米,白花花的米粒撒了一路。
钱大帅的部队更是\"闹起了矛盾\",几个兵油子扯着嗓子骂:\"凭啥让咱们断后?陆先生偏心!\"
躲在草窠里的挑拨者眯起眼。
他穿一身灰布短打,腰间别着个铜哨——那是给幕后主子报信的。
看着钱大帅的队伍骂骂咧咧往东南方走,而陆醉川的主力\"狼狈\"地往西北撤,他嘴角终于翘起来。
指尖掐住铜哨,对着风向吹了三声短,两声长——这是\"联盟分裂\"的暗号。
\"好,好得很。\"他摸着怀里的密信,那是三天前血魔殿残党塞给他的,\"等你们自相残杀完,老子就带着阴兵踏平营地......\"
月被乌云吞了个干净。
陆醉川猫在黑松林旁的土坡后,酒葫芦在掌心转得飞快。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城隍印,撞得胸腔发烫。
身后二十步外,小九正跪坐在青石板上,盲眼蒙着的灰布被风掀起一角,判官笔在地上画符——她虽看不见,却能\"听\"见十里内的脚步声,每一道动静都在她笔下显形。
\"来了。\"小九突然用手比划着。
她腕子一抖,判官笔在地上画出道金线,\"前锋三百人,骑兵五十,步兵二百五,中间那个骑黑马的,佩刀是血魔殿的蝠纹。\"
沈墨寒凑过来,桃木剑往地上一插。
剑刃嗡鸣间,地面浮出淡青色的纹路,正是小九画的金线。
她指尖蘸了酒,在纹路旁点了七下:\"骑兵冲得太前,步兵拖后三里,这是要包抄咱们的退路。\"
陆醉川盯着地上的纹路,突然笑了。
他扯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灌了半口,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在领口洇出个深色的圆:\"他们以为咱们是没头苍蝇,殊不知......\"他用脚尖点了点纹路中央,\"这儿才是口袋底。\"
马蹄声由远及近,像闷雷滚过地面。
当先的骑兵打着火把,火光里能看见绣在甲胄上的血色蝙蝠——果然是血魔殿的残党。
为首的将官骑一匹乌骓马,腰间悬着柄黑鞘刀,刀镡是张开的蝙蝠嘴,正滴滴答答往下淌黑血。
\"放!\"陆醉川低喝一声。
玄木道长的道袍突然鼓胀如帆。
他手持拂尘向前一甩,漫天黄符像雪片般炸开,眨眼间裹住整片松林。
等符灰散尽,松林里腾起白茫茫的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
骑兵们的火把在雾里变成昏黄的小点,像坟头的鬼火。
\"结阵!\"乌骓马上的将官吼了一嗓子,刀鞘重重磕在鞍桥上。
可他话音未落,左侧突然传来金铁交鸣——小九的判官笔凌空画出个\"困\"字,金光如链缠上最前面的十骑。
战马人立而起,骑士们摔得七荤八素,兵器撞在金链上溅出火星子。
陆醉川踩着松枝跃下土坡。
他喉咙里滚出个模糊的咒文,城隍印在怀里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下一刻,他的身影变得半透明,周身缠着金色的雾气,连眉眼都镀上了金——这是城隍境的\"法相显化\",每次只能维持半柱香,可足够让他成为战场上的煞星。
\"血魔殿的杂碎,也配在阳间撒野?\"他的声音像敲在青铜鼎上,震得人耳鼓发疼。
金手一抓,当先的骑兵连人带马被提起来,重重砸在地上。
那骑兵的甲胄在金手下像纸糊的,咔嚓裂开,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皮肤——原来早被血魔咒侵蚀成了活死人。
乌骓马将官终于慌了。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刺着的血蝙蝠纹身。
纹身突然活了似的蠕动,他从怀里掏出个黑陶瓶,狠狠摔在地上。\"噗\"的一声,瓶里涌出墨绿色的毒气,眨眼间漫过十丈方圆。
\"闭气!\"沈墨寒的声音穿透毒气。
她咬破指尖,在桃木剑上画了道血符,然后挥剑斩向毒气。
剑气过处,墨绿色的雾突然凝结成冰晶,簌簌落了满地。
陆醉川趁机欺身上前,金手按在将官天灵盖上。
\"你...你不是凡人...\"将官瞪圆了眼,血从七窍往外涌,\"祭坛...祭坛在...\"
\"我知道。\"陆醉川收回手,城隍印的金光骤然消散。
他踉跄两步,扶住旁边的松树——每次显化法相都要折损阳寿,刚才那几下,够他老上三岁。
从将官怀里搜出的密信是用血写的,字迹歪歪扭扭,还带着腥气。
最下面画着座山,山坳里有个圆圈,旁边写着\"戊时三刻,血祭\"。
陆醉川捏着信纸的手青筋直跳:\"这祭坛要是成了,血魔殿能从阴间拉来三千阴兵。\"
\"那挑拨者呢?\"赵霸天突然吼了一嗓子。
众人这才发现,原本缩在队伍最后面的灰衣人,此刻连影子都没了。
沈墨寒摸着桃木剑上的云纹,眼神冷得像冰:\"他肯定是去报信了。咱们的计划,怕是要提前。\"
陆醉川把密信塞进怀里,酒葫芦在掌心攥得发疼。
他抬头望了望天,乌云正从西北方涌过来,像团巨大的墨。\"既然他要当传声筒,那咱们就送他份大礼。\"他扯了扯赵霸天的袖子,\"老钱,把你那套商人行头借我。\"
赵霸天愣了愣,突然咧嘴笑了:\"你小子,要扮商队混进去?\"
\"嗯。\"陆醉川把酒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不是爱听假话么?咱们就给他们唱一出大戏。\"
营地外的风越刮越急,卷着松针打在帐帘上,沙沙作响。
远处的山影在乌云下若隐若现,像头蹲伏着的野兽,正眯起眼睛,等着猎物自己撞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