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阳光正好,教学楼的玻璃窗上映出碎金般的晨光。邱白坐在专业教室靠窗的位置,电脑屏幕亮着,雕刻软件中正在成形的三维模型静静旋转着,是一个带有流动感的人体躯壳设计。他用手里的数位笔轻轻描着曲线,动作却明显慢了几拍。
今天是专业课,主题是数字雕刻与肌理建构,老师正用投影讲解光影对3d结构的影响,语速不快,但邱白完全没听进去。他的脑袋还停留在梦里,停留在那个额头相贴的瞬间。
他本来……是打算中午主动去找林恩的。
昨晚醒来后,他看了很久怀表,那金色的微光仿佛还在诉说什么。他一度握着手机,编辑了一段话:“中午有空吗?我们聊聊。”
可他始终没按下发送。
手指一遍遍滑过删除键,最终将那句话连同心头的犹豫一起清空。
他靠在座椅上,盯着教室上方的吊灯,脑中一遍遍回放着那个梦。
那位神秘而高贵的女性,那天地崩坏的裂响,那如光汇聚般重塑成形的身影……和,那个温柔地捧住他面颊的人。
“那是林恩吗?”他心底轻轻问着自己,“还是……某个我不知道的存在?”
他低头看了一眼放在书包里的怀表,金光早已熄灭,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和从前一样,像个普通的古董表。
可他知道,不一样了。
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
林恩的伤口,他的隐瞒,那些他从未解释的理由。他一直以为是林恩不愿告诉他,但如果……是自己太迟钝了呢?
他手里的笔不知何时已经停下,雕刻软件还在运行,界面闪动着光标。
“是不是……一开始,我就不该答应他的接近呢?”他在心里喃喃。
“如果没有答应,也许就不会喜欢他。不会软弱,不会心烦,不会在意。”
可下一秒,他又像自己被打了一拳似的,咬了咬嘴唇。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啊。”
他靠着桌子,慢慢垂下眼帘,有点倦意,有点烦躁,有点害怕。
手机屏幕亮起,是时间提示——11:43。
中午快到了。
他没再动手机。
也没再提起笔。
只是在心底说了一句:
“等我准备好了,我就去找你。”
阳光透过教室玻璃,照在他的发梢,苍白的脸色因光线浮现出些许暖意,而他仍静静地坐在原地,像在等,像在思。
——而那只沉默的怀表,此刻也悄无声息地,微微震动了一下。
教室内,投影幕上的人体模型依旧缓缓旋转,讲解声如潮水般在耳边晃来晃去,却始终无法真正渗进邱白的思绪里。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书包最底层拉出那个有些磨旧的速写本。
这是他一直随身带着、却不常翻给他人看的本子。
他缓缓地翻页——一页页抽象的线条构建成场景,一些是课堂练习,一些是突发灵感。而在靠后的位置,墨色明显加重,笔触像是夜里惊醒后狂乱落下的痕迹。
那是一个废弃的仓库,断梁残柱,高窗透光,地面满是瓦砾和散乱的影子。邱白的手指停在那一页上,久久没有移动。
他画过这个地方无数次。
梦里,他总是在这里醒来,像是被抛弃在记忆边缘的一只小兽。
四周一片沉默,却又像有人在角落里低语。他跟着那声音走,看到交错的光影间有打斗,有焦灼,有什么东西破碎成光。
而后,有人站在他面前。
他从未画出那人的模样,每次梦醒之前,都被一根冰冷的长杖击中后脑。
从黑暗中落回空白。
那种疼痛,醒来时都还清晰得令人心悸。
“……不是普通的梦。”他低声说着,几乎没有声音。
他闭了闭眼,又低头望向那一页画。
“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人不想让我记得。”
“如果不是我自己的记忆……那会是谁的?”
他曾经无数次向林恩讲过这个梦,每次说完,林恩都笑着揉乱他的头发,说:“你这不就是典型的被秘密组织改造大脑的设定?要不要我带你去做个脑电图?”
那时候他还笑着说:“你要是间谍,可别对我洗脑。”
林恩也笑,说:“我如果真是间谍,早把你绑回老巢了。”
他现在想想,笑不出来了。
梦境和现实交织的那种困惑在此刻愈发清晰。他皱了皱眉,像是要拼命捕捉脑海中那个模糊的身影。
——那根长杖,冰冷锋锐,末端刻着流动的铭文。
——那一瞬抬头,他看到那人垂下的眼睫,在光与影的交界里。
一蓝一黑的瞳孔,清晰得像月夜下的光。
他眼神一震,呼吸也紧了半拍。
那……不就是——
林恩的眼睛。
一模一样的异色瞳。
他几乎立刻合上了速写本,指尖微微颤抖。
“林恩……”
那个一向温和、对他百依百顺的人……他真的什么都没有隐瞒吗?
“还是说,你……早就知道我梦到的,不是梦?”
他抬眼看向窗外,阳光被晃成碎银落在他眼底,却没能掩盖那一点骤生的冰凉。
邱白咬了咬唇,收起本子,却没有塞回书包,而是放在了桌角。他低头看了一眼怀表——那只昨晚发光的金色古物,现在又沉寂无声地贴着他的胸口。
他感到有些热,像是怀表下的皮肤被灼了一样。
而老师此刻正好点名让他上台展示雕刻进度,他愣了一下,才慢慢起身,带着心事和疑惑,走向前排。
心中却只剩一个念头:
“林恩,我一定要和你谈谈。”
邱白站在讲台边,手指轻轻敲击着数位板,屏幕上他的数字雕刻作品渐渐成形,线条清晰,结构严谨,整个作品散发出一种冷峻的现代感。老师点头称赞了两句,台下的同学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的完成度——
但邱白的神思,根本没停留在这些赞许之中。
他低头看着自己亲手刻出的虚拟构件,心却飘远了。
那天晚上的事,如同压在梦境和现实之间的锈铁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他依然记得那天落日映照的长街尽头,那只怪物从空间裂隙中探出异样的肢体,所有声音都在那一瞬变得寂静。
他清楚记得自己站在那儿,没能动弹,也没人能动弹。
林恩不在他身边。
他在努力记起那时的自己是那么的害怕、又被那怪物拦住。
然后,
“林恩的同事”突然出现了。
是个穿着一袭白衣的男人,看上去和普通人并无两异,却笑得轻轻淡淡,他像风中利刃,一掌将那怪物逼退。那时他因为恐惧全身发抖,却还是记住了那人低声说:
“我们不会伤害你。”
我们.......是哪些人?
现在想起来,那人的声音与语气,甚至身上的气息,都让他觉得——那并不像“同事”。
而更令他疑惑的是——
伯克利·坎恩特。
他心跳慢了一拍。
那个他暗暗崇拜许久的偶像。
英国人,舞台上的魅影,银幕下的王子,每一部作品他都不落下。甚至邱白的许多舞台画设灵感,也来源于伯克利某些角色的形象。
当然,他也近距离见过伯克利,那时候他以为只是自己眼花,但伯克利身上那种气息,和他梦里的“神”太像了。
并非炫目,而是一种超脱感。
那是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姿态。哪怕他只是坐着摸猫,说着闲话,也像是——某种游离于常识之外的存在。
他从未对别人说过这个念头,毕竟如果他告诉别人“我觉得我偶像可能不是人类”,听起来恐怕自己才不像人。
但此刻,他却开始觉得,一切的线索正在慢慢缠绕成某种无法否认的图腾。
——林恩那天说自己很忙,是在跟谁一起处理什么事?
——伯克利是不是也参与了?
——那个男人……会不会就是伯克利自己?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没能真正看清这对朋友。
他们藏得太好。
而他,正站在这层薄幕的边缘。
台下的老师叫了他两次名字,他才反应过来,低声道了歉,回到座位时,连耳根都泛起红。
可心里,那些散乱的线索,如乱线一般纠缠不休。
“林恩……你到底是什么人。”
“而你们,又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张网里。”
他坐下,忍不住低头捏住那只怀表,拇指缓慢摩挲着表盖边缘的金属纹路。
它依然沉默,不再发光,仿佛昨夜的奇迹只是一个虚假的安慰。
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觉。也不是梦。
那是某种“真相”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