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出弓的那一刻,南桥枝压抑的哭声只停了瞬,随后便是滔天的怒火与止不住的眼泪。
她的双手几乎都已伸出去,试图抓住残无悲手中即将射出的一支支箭矢。
那被绑着的长安渐渐无了生息,鲜血从身上的伤口处往外流,最终在脚下汇聚成一滩小型血湖。
南桥枝伤心的闭紧了眼,泪水已经将她的眼睛泡肿,她撕心裂肺的冲着远处那个道貌岸然的疯子骂:“残无悲!我恨你!我祝你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残无悲没人会爱你,你所有的所求的都不会如你所愿!”
连着骂了好几句,最终她力竭的放开眼前的人柱子,无力的瘫倒在地。
残无悲扔开手中的弓箭,仰头深吸一口气,等他看向南桥枝时,眼中有泪花打转,却却是倔强的转过头。
“呵…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残无悲走了,带走了殿中的所有人,也带走了了无生息的“长安”,只留下南桥枝一人在殿中昏睡。
入夜,微凉的晚风吹过云栖渚周边的水源,青草浮动,牧民赶着自己的家畜回城,而几公里外,是一队包裹严实的队伍,正快马加鞭的往此处奔来。
南桥枝再次睁眼时,是屋顶悬挂的灯笼发出强光,透过笼子的缝隙照在她的脸庞上,让她被光亮刺醒。
她坐起身,脸上无悲无喜,只是看了下周围,就又躺了回去。
白天哭肿的眼睛还未消肿,现在她的眼皮还火辣辣的疼。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哭得这么真切,明知道那人是假扮的,却还是哭的撕心裂肺。
但好在,残无悲相信了。
可他,真的相信了吗?
皓月殿内,男人手持酒壶,正往嘴里一口一口地灌着。
此时的窗外乌云密布,雷声轰鸣,不一会倾盆的大雨落下,但是这整座大殿的窗户,都已经被他关上,两旁的烛台上燃着烛火,照亮了他脸上斑驳的泪痕。
他看着手中的酒瓶,稍稍转动一下,便看见右手中指的玉戒,另一枚相配的戒指他早已找回来,就放在南桥枝的首饰匣里。
“南桥枝,我不想要中原,也从未想过攻打南召…”
“我只是想要你…”
而黑暗中,一人无声的走至他身后的屏风,沉默的看着他。
“我从始至终所求的就只有一个,就是你的爱啊。”
残无悲起初并没有多喜欢南桥枝,当时还是赤麻王子的残绚,说受宠其实也并没有,父亲残屽一生痴战,满宫的女人也只有母后,能成为他最爱的妻。
但母后不喜他,两个血脉相连的儿子,她最爱大哥残焬,自己不过是她伤心买醉后的产物。
他曾经不小心听到过,杨雪说:“为什么我已经给他生过一个儿子,却还要那般强迫于我!”
残无悲又喝了一口酒,看着自己身上的华服,忍不住嘲笑的说道:“母后好傻,她是父王亲自求娶的,其他女人都是在大哥五六岁以后才找的…”
剩下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他在自己心里想着。
“莫序裴早就有不臣之心,南桥枝难道你半点都没看不出来吗?”
他当年已经想好,夺回皇位后,便守着中原边境,还她一片太平,让南桥枝与心爱之人举目齐眉。
可是,终归是念了多年的人,残无悲未曾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与心爱之人爱的人见面。
残无悲忍不住要测试他的真心,给了他一个可以拒绝的问题,但莫序裴思索多日,最终还是同意了。
莫序裴的同意莫过于给自己一个信号,这个男人爱权利,将权力看的比南桥枝还要重要,这样的男人,叫自己怎么放心让南桥枝与他成亲?
这若是他,只要南桥枝愿意,自己可以放弃一切回到她身边,只求一个驸马的名分。
想着,他也说了出来:“你以为我引诱莫序裴叛了国,却从未想到他自始至终只想要权利,甚至可能利用你登上高位。”
“你回头那么多次,却从没有一次想起过我,如若我是他,就会放弃所有,自始至终伴在你身边。”
“南桥枝,你的心好狠…”
酒意上头,残无悲脑袋晕晕的,终于无力地瘫靠在榻边竖放着的软垫上。
他仰脖,头靠在软榻上,望着上空精致雕琢的屋顶,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但是,南桥枝…如若没有你,我早就自刎了。”
“残绚…”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此刻的残无悲已经是喝的酩酊大醉,他分不清这熟悉的声音是来自于梦境...还是现实?
南桥枝穿着湛蓝色的长袍,裙摆拖地,同色的流光锦几乎透明,全身除了腰带,几乎没有明显的刺绣,最耀眼的莫过于她白皙的脖颈,和那个明显的锁骨。
女人缓缓走到他眼前蹲下,忍不住伸出手,怜爱地抚摸他的脸颊,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冷漠无情:“残绚,可我不爱你啊。”
位于他们侧边的几扇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几道闪电划过,透过窗户照亮了他们。
南桥枝肩膀两处披散的长发被风吹起,一双明媚的凤眼此刻正因为忧伤,眼睫垂着,衬得一双眼睛更加修长。
“阿…”
男人刚要说话,却被她打断,南桥枝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见他不再言语,才继续说道:“我真正爱过的人并不多,我只把你视作我的朋友。”
“残绚,其实不管是残无悲,还是莫序裴我都不喜欢…”
南桥枝一只胳膊放在膝盖上支撑身体的平衡,头渐渐低垂下去,语气忧伤的说道:“你年幼时庇护过我,所以我从未厌恶过你,赤麻被灭我对你一直有愧,但王朝变更本就常事,我能做的也只是将你送的东西藏起来。”
残无悲却一瞬间抓住女子话里的重点,他伸手,双手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眼神中带着希冀的问道:“那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哪怕有一点也好?”
南桥枝却只是唇角勾起,淡笑着甩开他的手,随后语气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能。”
忽然,他猛的惊醒,连着脸上那张白瓷制成的佛面面具都差点掉到腿上。
残无悲刚才应当是睡着了,因为此时在他的周围,还遍布着数十个已经喝光了的酒坛,一半碎裂一半滚落的,躺在地上。
他转头望向大开的殿门,今夜还是晴空万里,没有一点要打雷下雨的迹象,月光还是如往常一般挂在天边,这让他意识到方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就在他还在恍惚时,从殿外跑进一个穿着特制宫服的人,他停在一片狼藉前,双手交叠行了一礼,随后才道:“陛下,您吩咐的祭台已经搭好,就等您一声令下。”
残无悲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揉揉自己的眉骨,以缓解这种不适。
然而,当他的手指触及到面具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戴着面具。
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那个梦境中。
在梦中,南桥枝的手也是如此冰冷,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他猛地一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巫师曾经说过的话:“陛下要想好,若真的将她的神魂献祭,那此人余生都会痴傻,终身需要他人照顾,但冲破了人间的桎梏,会一直保持着被献祭时的模样,不死不灭。”
残无悲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坐起身来,靠在椅背之上,原本戴着的面具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他自己摘了下来。
他的眉头微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伤,默默地凝视着下方的人。
沉默片刻后,他终于开口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