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冬至,雪色压城,午门外却悬一轮赤日——那是玄烨帝新点的“平安灯”,灯皮以龙袍为罩,灯油以帝血为膏,火却冷得像冰。
韦小宝单骑入城,七童环灯而坐,歌声止处,城门自开。守卒跪地,不敢仰视,唯见马蹄踏雪无痕,雪下却渗出一行七瓣樱纹,蜿蜒至宫墙根。墙砖缝里,旧日“月读”二字已被晨霜抹去,只余铜钱大的圆痕,像未填的牙印。
太和殿金阶前,玄烨帝披素袍,免冠跣足,手托一盏空灯。灯无芯,唯灯底凝七粒乳牙,齿根各缠一缕龙须。见韦小宝至,帝抬眼,眸色竟与田中义隆临死时一般幽黑。
“朕欠七童一盏灯。”帝声低哑,“以龙侯血,可续灯芯否?”
韦小宝解下腰间渔灯——灯罩“平安”二字已被海风蚀得只剩“平”字上半截,像一柄未合的伞。他拔断木剑最后一寸残刃,以刃割掌,血滴入帝灯。血遇龙须即燃,火色却非蓝非红,而是极淡的金,像雪里透出的第一缕晨光。
火起瞬息,七童身影自灯中浮出,手足皆透明,唯眉心朱砂艳如初绽。童们朝帝与韦小宝各一拜,齐声:
“灯已归,魂当归。”
话尽,七童化作七道金线,没入帝灯深处。灯罩上“平安”二字顷刻补全,墨痕却由金转赤,像新凝的血痂。玄烨帝托灯的手微颤,龙袍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一道齿印——与韦小安心口那枚恰成一对。
“朕欠你的,”帝轻声道,“以天下偿。”
韦小宝摇头,转身欲去。帝却抬灯一照,灯火投在雪地上,竟显出洛阳旧景:白马寺残钟、洛河龙脉、七具小棺……景中人影幢幢,最终凝成三骑远去的背影,马蹄踏过处,雪开成樱。
“东海尽头已无月读,”韦小宝背对帝,声音散在雪里,“京师却需一盏长明灯。”
帝默然,以指蘸灯油,在掌心画一圆,圆中现七齿印,与韦小宝心口、自己腕间一般无二。圆成即灭,灯火忽暗,只余一缕青烟,烟里浮起李婉儿最后那朵枯樱——花瓣已碎,花心却孕一粒新芽,芽尖带着极淡的金。
“去吧。”帝垂手,灯火自熄,灯罩裂而不碎,恰如破晓天色,“龙侯葬雪,灯归童魂。”
韦小宝再未回头。他牵马出午门,雪已停,宫墙投下长长影子,影子尽头,胡图图与祥泰并骑而待。胡图图刀背裂痕已合,刀尖挑一盏小灯,灯芯是斩月时崩缺的铁片;祥泰左眼黑布解下,空洞里嵌一枚铜铃,铃舌是李婉儿坠海那枚银鳞。
三骑并行,至德胜门。城楼下,老妪仍举那盏“平安”小灯,灯油早尽,唯灯罩上墨迹未干。韦小宝俯身接过,以掌心余温点燃。火苗一起,灯罩上映出七童笑脸,转瞬即逝。
马蹄踏出城门,雪忽然重落。雪片落在残刃、刀背、铜铃上,发出极轻的“叮”声,像七童在叩齿,又像李婉儿在笑。雪越下越大,渐渐埋住三行蹄印,唯那盏小灯不灭,灯焰在风雪中微微前倾,照向更远的东方。
东方既白,天光初透。雪原尽头,一轮真正的朝阳跃出,其色如婴啼,其暖如灯芯。朝阳照处,积雪化樱,樱瓣随风而起,拼成七个小字:
“龙侯归灯,童魂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