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城外,燕军的进攻来到第十日。
郭敬穿着铠甲站在望楼上,期盼已久的援军还看不到踪迹,但城中的牧民和商人已经出现不安稳的迹象。
虽然不用参与战斗,可每日看着攻守双方在城头厮杀,血肉横飞,牧民和商人在此起彼伏的嘶吼和惨叫声中来回搬运物资,难免心惊胆战。
再加上箭矢无眼,已经有数人在搬运途中被流矢射中,不幸身亡。
所以不少人开始借故不上城,想拖到战事结束,更有甚者,私下串联,想要夺城献于燕人。
好在郭敬早就封死了两个城门,城中物资充足,守军尚有斗志,这才暂时没出乱子。
慕容宝得到慕容令的援军,麾下士卒来到六千人,但进攻一个只有两千守军的小城,居然十日未下,令他颇为恼怒。
这日他亲自督战,带着亲卫队站在攻城队伍的后方,看着燕军士卒一队队地往上冲。
大宁城是坞堡的制式,坞堡的设计是为了抵御流寇,所以反击的力度很大,但防御上并不针对大军攻城,有些天然不足,毕竟又高又厚的城墙,才是防守的第一利器。
幸运的是,燕军的攻城方式,还是通过最简陋的云梯和攻城锤,郭敬才得以坚持了这十天。
慕容宝的督战,让这一日的攻城变得更加犀利,燕军出动了十余辆攻城车,对着南边的城墙猛烈地撞击起来。
数日下来,燕军早就发现了城门被封死,但晃动的城墙给了他们信心,既然撞不开城门,那就索性连门带墙一起撞倒。
在城池的东西两侧,燕军则是投入了大量的兵力进行云梯攻城,前赴后继,不给守军丝毫的喘息机会。
城头的沸水供应不上,守军便投下巨石,巨石不够了,还有滚木,滚木都扔完,便用长枪,往下猛刺,总之是寸步不让。
望楼上的郭敬面沉如水,他已经竭尽全力,但民心的动摇让他有些难以为继。
如果没有那几百牧民和商人的协助,守军的劣势会更大,根本没法坚持,何况眼下,那些人还有别的心思。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郭敬在心中暗叹,他已经做好了丧命在这里的准备。
思忖间,一声巨大的声响传来。
南边的城墙终于没能抗住连续不断的撞击,在来回晃动了数次之后,轰然倒塌。
慕容宝兴奋地挥舞马鞭,终于破城了。
可等漫天的尘土散尽,坍塌的城墙后方,赫然又出现了一道墙。
郭敬早就发现了城墙不够坚固,命人在外城内侧斜着修筑了一道新墙,进一步压缩城池空间,让防守的范围更小。
但外墙的突然倒塌,还是让两百多名守军来不及逃向临近的城墙,纷纷跌落城下,不是摔死,就是被掩埋。
燕军的损失也不小,十几辆攻城车和数百名士卒被倒塌的城墙压到了废墟之下,生死未卜,凶多吉少。
慕容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马鞭无力地垂下,命人上前救人。
这一日,郭敬率领的守军再次成功守住大宁城。
暮色四合,燕军收拾完战场,返回了营地。
两百多名跌落城下的守军,侥幸没有摔死的,也被燕军清理出来,当着城头守军的面杀死,尸体就扔在城下。
郭敬从城头放下绳索,命人下去收殓阵亡士卒的尸骸,带回城中安葬。
空空荡荡的大宁城中,他专门辟出一片地方,作为阵亡士卒的墓地,如今已有近五百人长眠于此。
郭敬为今日阵亡的士卒立碑,当然是木质的,然后一一写上他们的姓名。
做完这些,他随便坐在一个坟墓边,久久没有离开。
大宁守将安排好城防,过来寻他,经过这段时日的守城,守将对这个看似文弱的县令有了新的认识。
平日里,郭敬要么做些在牧民和商人之间和稀泥的事,要么就是在城防上下功夫,让守军加固城墙,多准备防御物资,所以大宁的这两千守军对他的观感都不算好。
可经历了这十余日的血战,大家不得不佩服郭敬的远见。
要不是他提前做的这些准备,大宁城早就破了。
“郭县令,”守将上前说道:“怎么还不回去歇着,明日可还有苦战等着我们。”
郭敬靠在墓碑上,叹道:“明日,明日就该是我的死期了。”
守将听他这么说,疑惑了一下,问道:“县令如何变得消沉了,我看我们可以坚持到援军过来。”
“守军除去伤员,只剩千余人,城中百姓也有些不安分,”郭敬苦笑道:“倘若再来今日这一出,大宁城恐怕就守不住了。”
守将不以为然,“县令这是怕死吗?”
郭敬摇摇头,“死何足惜,但是没能守住城池,一雪前耻,只能抱憾而终了。”
“人都死了,还在乎什么遗憾。”守将大笑道:“平日不见县令是如此迂腐之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自然知道郭敬所说的前耻是什么,但在他看来,经过这段时日的血战,什么样的耻辱都已经消除了。
郭敬被他一点,拍了拍脑门,笑道:“你说得对,是我有些糊涂了。”
说完他站起身,问道:“那些牧民和商人不愿再配合,该如何处理?”
“依我之见,早就该全杀了,”守将答道:“异族之辈,商贾之徒,如何靠得住?”
郭敬再次否定了他的提议,“话不能这么说,这段日子多亏了他们,不然今日那道内墙,我们可修不起来。”
守将还是面露不屑,“大家同舟共济,出力也是应该的,那帮人讨价还价不说,如今还各种推脱,居心叵测,还是尽早除去了好。”
郭敬沉吟片刻,“不行,害群之马只是少数,不能全杀。”
守将急道:“要杀就全杀,如今可没工夫一一甄别,若是我们在城上作战,他们在城中搞破坏,甚至意图开城,那该如何是好?”
“我的意思是不杀,”郭敬解释道:“既然留不住,那就放他们走。”
守将这下更吃惊了,“都这个时候了,如何能放人,燕军可就在城外,放出去,他们立刻就会被抓。”
郭敬眼神坚定,“那是他们的选择,也是我们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