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珩挑眉,看向她。
“懂得倒不少。不过,谁去试?万一一步踏错,可就变成刺猬了……我胆子可是很小的。”
谢晚宁白了他一眼。
叶景珩这个人有的时候真的嘴很贱。
就两个人,他问这种问题,明摆着不是就让自己去冒这个险?
“自然是我去。你……”
谢晚宁的目光扫过他依旧嫌弃着自身污糟的那副模样,嘲讽道,“燕王殿下您金尊玉贵,拜托站远一点,小心一会儿灰尘扑你一脸。”
叶景珩嗤笑一声,却当真后退了半步,抱臂倚在墙边,一副“请开始你的表演”的看好戏姿态。
谢晚宁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北斗七星的方位与顺序,目光锁定那几块特殊的地砖。她提气凝神,身影如燕,足尖飞快而精准地在七块石板上依次点过——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每一步落下,都像一根轻巧的羽毛,毫无痕迹。
当她最后一步,稳稳踩在代表“摇光”星、正对那颗特殊明珠的石板上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声从脚下传来。
紧接着,头顶那颗散发着微金光芒的夜明珠,突然轻轻向内一陷!
随即,一阵沉闷的“扎扎”声响起,那扇原本严丝合缝、看似浑然一体的巨大白玉门楼,竟从中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向着两侧无声滑开,露出后面幽深漆黑的通道,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腐岁月气息的风从中涌出。
门,开了。
“走吧,”谢晚宁将腰间的飞星一弹,捏在手中,率先迈步,“胆小鬼。”
叶景珩倒并未因为她的调侃而动怒,相反的,他眼底则闪过一丝赞赏。
悟性高,武功强,很嚣张。
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
他们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自然步子很轻,可是在这样安静而空旷的地方,再轻的动静也能远远传开去,所以每走一步,便能听见二人的足音在幽深的地道中空洞的回响,再在远处反弹回来,悠长,阴森。
明明是密闭的地下,却不知道哪里吹来一阵冷风。谢晚宁觉得有些冷意。
她今夜本来在洞内铺床,为了方便,她将厚重的衣服已经脱去,加上火堆旁温暖而又舒适,许淮沅近在咫尺,所以她也没有穿太多便出了来,想着速战速决倒也不碍事。
可谁曾想竟遇见了这一遭。
她刚刚在雾气上涌时已经觉得浑身发冷,此刻在阴暗潮湿的地宫之中更觉得牙齿打颤,不自觉地紧了紧衣服,然而下一刻,身上一暖。
她看着突然落在自己身上那价值不菲的外袍,挑了挑眉。
“做什么?”
“不做什么,”虽然只穿着一身中衣,叶景珩却依旧优雅自信,神色自若的活动活动手腕,丝毫没有对自己此刻模样有任何的窘迫之情,目视前方,双眸含笑,“穿的少,一会儿好抢财宝。”
财宝?
谢晚宁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眸子顿时亮了亮。
前方,依稀可见明武皇帝的地宫在眼前逐渐袒露,现出些隐隐约约灿烂的诱人金光。
这么远便如此耀眼,不用想,前方肯定是满地的金银珠宝。
可谢晚宁却嗤笑一声,自然知道叶景珩不会傻到没有脑子真的想去抢那些玩意儿——
明武皇帝长眠地下已有百年之久,不可能没有盗墓贼起过觊觎之心。而直到今天,他的陪葬品至今依旧能剩这么多还在那里能闪闪发光,只怕本身便是一种致命诱惑。
前方的路,看似开阔,只怕并不好走。
谢晚宁也不是矫情的人,听明白叶景珩话外之音后便利落的将那外袍穿上。
这人的衣料不知比她的要厚实多少倍了,少穿一件也冻不死,而自己再这样下去只怕撑不了多久,正好这家伙能给她衣服取暖,谢晚宁觉得自己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
叶景珩的个子高,身形修长,衣服自然也大了些,不过谢晚宁并不在意,哼着歌去解决一系列阻挡她行动的问题,袖口长了便挽起来;下摆长了,便翻到腰带里……主打一个发挥奇思妙想,看着一侧的叶景珩顿时有些好笑。
这衣服这么一扎……怎么让这个丫头穿出了一种可爱而蓬松的异域风?
不一会儿,谢晚宁便完成了自己的“杰作”,得意的向叶景珩扬扬下巴,“怎么样?”
叶景珩十分配合的点头抚掌。
“嗯,很丑。”
野猪吃不了细糠!
谢晚宁暗骂一句,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他,转头向墓室伸出而去。
因长年累月的密闭,墓道之内处处弥漫着一股污浊的味道,甬道阴沉幽长,青墙壁之上长明灯熠熠闪烁着缥缈的光芒,而灯与灯之间,各有一只翡翠巨兽沉默相望,在此刻看来面目狰狞,十分可怖。地面倒是也与之前不同,此刻换成了防滑的宽阔巨石,远远的铺开来,每隔五步,便在脚下呈现出一颗巨大的黑色圆形。
不知为何,谢晚宁总觉得这个图案有些莫名的熟悉。
然而再低头细细打量以后,又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
这图案不过是普通的圆形,想想看也是随处可见,完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或许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小心警惕,让自己想太多了。
越往前走,那金光便越盛,耀眼的金黄从墓室直冲而出,璀璨夺目,几乎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谢晚宁也被那愈发炽盛的金光晃得眼花缭乱,眼前几乎只剩下黄登登的一片迷茫。她不得不抬起手臂遮在额前,眯着眼,仅凭脚下感觉和另一只手触摸着冰凉潮湿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
可奇怪的是,那金光仿佛具有魔力,尽管她已经将面前挡住了大部分,可不知为何,地面也好,墙面也罢,似乎也都在此刻反射出了无尽的光芒,不仅刺眼,更搅得谢晚宁头脑阵阵发晕,脚下虚浮,对周遭环境的感知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迟钝。她全神贯注地抵御着强光带来的不适,浑然未觉脚下的地面正在发生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
就在她感觉金光最盛、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刹那——
“小心!”
叶景珩带着一丝急促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股大力猛地攥住她的手臂,将她狠狠向后一拽!
谢晚宁猝不及防,踉跄着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被这一撞,她皱了皱眉,本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些。
低头,谢晚宁吸了口冷气。
这明武皇帝的地宫设计的真是阴险。
她就说为什么觉得这光无处不在,原来这随着她步伐,这墙和地面也在悄无声息的变化,越来越薄,越来越亮,到最后几近透明,所以那光经过反射,让她恍若处在镜子之中,无处不在。
而也在这样的光芒中,饶是她再警觉,也不会发现刚才即将迈出脚步的地面,哪里还有什么坚实的巨石青砖,那里已然是一片令人心悸的虚空,如同地狱张开的诱惑之口,一不小心变会坠落深渊。
而从他们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那黑黝黝的地面之下,竟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晶莹玉润的白色玉石,而这些玉石,全是庞大高耸,柱状尖头,顶端被打磨的锋锐如剑,偏偏又倾斜交错,像无数丛生的杂草,又像无数挺立的竹林,就沉默的矗立在地底。
地面距离这些尖头玉石说高也高,说矮却也不矮,总之距离正好,让人在掉下去的时候还未反应便能直直落入这玉石剑林,穿在这些美丽的巨大玉石之上,成为明武皇帝这百年墓葬之中永恒的祭品。
而在这片玉石丛林的西北角,确实也有几具白骨,姿态各异却又极其诡异而统一的保持着挣扎的痛苦姿势被穿在玉林之尖,谢晚宁猜想,这大概是很多年前的盗墓贼,打了盗洞下来,却倒霉的被这光晃晕,掉下来穿成了人干。
早在她被这光晃得头晕眼花,浑身难受又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这地面竟然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更让她脊背发凉的是,她此刻低头才清晰地感觉到,脚下所站的这一段通道地面,并非水平,而是以一种极其细微、难以立刻察觉的坡度,缓缓地向那断崖般的裂隙倾斜。
刚刚,若非叶景珩及时拉住她,她方才在强光眩晕下,只怕会顺着这倾斜的地面,直接滑落深渊。
谢晚宁舔了舔唇,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哪怕就是她的轻功已经提升不少,处在这样短的距离与充满迷惑性的斜坡地面,若是掉下去也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上来,要不是叶景珩刚刚一拉,只怕也会成为这万千尸体中最新鲜的那一具。
叶景珩紧紧握着她的手臂,确保她站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断层和脚下倾斜的石板,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种实在迷惑人,”他沉声道,语气肯定,“利用极致的财宝光芒扰乱视线,让人忽略脚下地面的微妙变化。这倾斜的角度,加上金光的干扰,足以让任何大意的人自投罗网。”
他的目光落回谢晚宁略显苍白的脸上,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但眼底却无丝毫笑意,“看来这明武皇帝,不仅喜欢长生,还很喜欢请君入瓮……谢将军,要不是本王眼疾手快,你现在已经成了这地宫的新陪葬品了,你要怎么感谢我?”
“出去以后给你找个美娇娘,”谢晚宁十分随意的笑了笑,“包你满意。”
叶景珩挑挑眉,“那我要个胸大屁股翘的。”
“成,回头就给你物色头十里八乡最俊俏的小花猪,那身段——前凸后翘,绝对符合您的要求。”谢晚宁语气无比诚恳,接着拍了拍叶景珩还揽在自己腰间的手。
“现在,放开你谢将军吧,谢谢。”
叶景珩笑了笑,手顺势一滑松开了她,“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前面是断头路,后面又堵死了,咱们要是想过去只怕有些难度。”
“谁说要过去了?”谢晚宁将叶景珩刚刚的衣服脱下来拿在手里,“哗”一声抖了抖展开铺在地上,舒舒服服的躺下来,“哎呀,在皇陵里睡觉,这可有点意思。”
“你打算在这里睡觉?”叶景珩见她和衣躺下,顿时有些啼笑皆非,“现在?”
“对,现在。”谢晚宁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反正现在也过不去,先睡一觉再说吧。”
“那本王怎么办?”叶景珩扫视一圈,实在没在这甬道里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空气太冷,地面太脏,本王根本没办法坐下来。”
“那就是您的事儿了。”谢晚宁美美的翻了个身,“谁让您有洁癖呢?不过没关系,我只是小憩片刻,你站一会儿,就当为我护卫了。”
说完,她便阖了眼,呼吸也逐渐均匀起来。
叶景珩看着面前这个突然不安常理出牌的女人,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她那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但是也看出来谢晚宁此时此刻是绝对不会再移动分毫。
他沉默片刻,伸脚,踢。
正闭目养神恰到好处的谢晚宁瞬间觉得罡风拂面,下意识地便翻身而起,向后面安全的地方弹跳,然而待她落地回头后,看见悠悠然整理衣襟,已经优雅落座的叶某人顿时大怒。
“你无耻!”她黑着脸指责某个使了调虎离山之计的某人,“我刚刚才躺暖和的……你居然使阴招?”
“是吗?”叶景珩却微微一笑,十分不在意的躺了下去,“每个人对品德的标准不同,你要是真的这样认为,那我尊重你的看法。”
谢晚宁牙齿咬的“咯咯”响。
怎么自己之前没看出来,这个混蛋居然这么厚脸皮?
不知道叶景珩是不是累了,他闭着眼,不一会儿便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谢晚宁倚靠在墙壁上,对他的脑壳此比划了一下。
要是现在把他推下去……
邪恶的臆想了半天,谢晚宁最终还是搓着胳膊,认命般的长长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