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崔恕是没话找话,但我还是信他。
我于是把腿又迈回窗户。
其实我是鬼,飘来飘去就好了,可不知为什么,最近的我越来越回归活着时候的做派,尽量不让自己的四肢闲着。
也许这是因为前几天吧,我忽然发现,我的双腿好像比之前变得更透明了一点。
我当时吓得要死,可转念一想——
我本来就已经死了啊。
那我现在这样算什么?
再死一次?
吓唬鬼吗?有意思。
但我还真被吓到了。
我怀疑是我太懒了,自从死后就只知道左飞飞右飞飞,飞得连四肢都退化了。
大大小小没察觉出我的异样,我也索性自己骗自己。
我明白的。
鬼魂的灵体逐渐消散,不就是慢慢从半透明变成透明吗?
我看过那么多话本小说,里面都是这样写的。
可我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反正他们都看不见我,我说或不说,并不重要。
我回到室内,看着崔恕期待的眼睛,就往他桌上一坐。
“你要给我看什么?如果是骗我回来,那我就不理你了。”
崔恕猜到我有小情绪,就轻轻一笑,然后从桌边拿起一个卷轴,缓缓在我面前摊开。
“才不骗你。”
“栀栀,我是真有东西要给你看。”
“这是我画的那天我们再见时的你。”
“你就把这幅画当成镜子吧。”
我喉咙彻底堵住。
只见画卷在崔恕指尖流淌开来,他动作轻柔,好像手捧稀世珍宝。
而画面中的那个人。
正是我。
或者准确来说——
是死后的我。
我不明白崔恕为什么要画这幅画。
他画的是金銮殿上我们再次重逢的那一面。
画中,我依然穿着冬末春初的那身袄裙,眼睛柔柔的,有点瘦。
我那时是跪在崔恕身边的,因为担心剧情对他降下威压,而他早已七窍流血,却仍在坚持。
我的少年郎没画他自己,就只画了我。
这莫非就是崔恕眼中的我的样子吗?
不是我自卑,我觉得崔恕把我画得有点太好看了。
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很普通的人,毕竟我是女配,造物主不会留给我太多笔墨。
她也许有在书里写过我的容貌,但可能用词简单。
就比如说五官秀丽,眉眼如烟什么的,并不足以让读者在脑中详细勾画出我的长相。
可是。
崔恕却画清楚了我脸上的所有细节。
他画我,眉毛细细弯弯,左边眉毛里还有一点小痣,左右两眼是双眼皮,但右眼的眼皮却要比左边的更宽一些。
还有我的鼻翼,我的嘴巴。
死后,我的嘴还维持着我死前的状态,由于在外施粥,我的上下嘴唇上都起了皮。
崔恕甚至画出了我嘴皮上的每个小豁口。
我脸上绝不完美,可崔恕就是把我画得很好看,而且极其逼真,犹如拓印。
我感觉鼻子发酸,就问他:“你画这个干什么?”
崔恕说:“栀栀,我知道你爱漂亮,喜欢照镜子。可是现在条件有限,我就只能把你画下来,这样你想照镜子的时候,就来看看这幅画。”
我沉默不语,边伸手摸摸脸,边在心里想崔恕是什么时候画的我。
我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可我每次看他不是在工作就是在读书。
难道崔恕开小差了吗?
看来我真要骂他两句了。
谁知,我一开口,却根本骗不过自己。
我声音很抖,鼓足半天勇气才问出一句:
“阿恕,在你眼中,我真的是这样吗?”
“嗯。”
“真的没有美化?”
崔恕笑了笑。
“当然会有。栀栀在我眼里就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我咬着下唇,真快哭了,用手摸摸,感觉下巴上那种一哭就会出现的纹路都出来了。
可是我没有眼泪。
书房里安静如斯,大大小小一个在桌上,一个在窗台,都没有吵闹。
崔恕于是又道:
“我之前看不到你的时候,总去想自己为什么梦不到你。”
“是因为你看到我和林枝枝在一起,所以生气了吗?”
“还是因为你死了,就根本不会存在了,所以连托梦都不会有了。”
“但我想了好多,最后还是会忍不住去想,若有天再见到你,你会不会变瘦。”
我很想告诉崔恕,人死了变成鬼,就会一直维持着死前的容颜不变,是不会饿瘦的。
但我努努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因为我知道,他爱我。
因为我的少年郎一直都在想着我。
爱是担忧和想念,忧心忡忡的忧,苦思冥想的想。
只要你爱一个人,就会天天担心她过的好不好,除了时常觉得亏欠之外,还总是会想到她过得不好且不如意的样子,然后又在心中许愿,这样的事情可千万不要发生。
然而。
天不会如人愿。
更何况,我和崔恕都活在一个早已有了定数的话本世界。
崔恕苦思冥想、忧心忡忡的有关于我的那一幕,早就发生了。
并且,我死亡的那一幕,还在他眼前足足重复发生了九十九遍。
我甚至不敢细想,这一路上,我的少年郎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于是我看着那幅画,眼眶干巴巴的就哭了。
我长久的不出声,崔恕也不心急。
我们之间心有灵犀,有所感应,他知道我没有离开房间,知道我就在他的面前。
有可能他还知道我哭了,所以就伸出手,朝着我的方向,轻轻的揉了两把。
“栀栀,不哭。”
“哭了就不好看了。”
“你看我画的你,你就是长这个样子的,多好看啊。”
崔恕的手太准了。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一伸手,手掌就刚好悬停在了我的头上。
这样就好像他真的是在揉我的脑袋,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我过去要是哭了,崔恕就会伸手揉揉我的头,然后说:
“栀栀,乖,不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而我的角度每次都会很刁钻,崔恕一这样哄我,我就反问他:“是不是因为我本身就不好看,所以哭了才不好看?”
我这种问题,恐怕换了当朝的状元来都答不上来,但是崔恕有办法,他总能答得很好,反正能让我觉得开心,就是答得好。
我的少年郎一般都是这样说的:
他说不是的,我们栀栀最好看、最可爱,可你若是哭了,那爱你的人也会心疼到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