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后面的眼睛是李氏的。
沈玉楼知道白海棠心里憋着气。
因为这股气就是她故意制造出来的。
那么多漂亮的金玉首饰呢,结果因为她拿出了礼品清单,白海棠一件也没捞到手。
这就好比都已经吃进嘴里的肉,又被挖了出来,白海棠心里面没火才怪。
所以,她特意选了这处位置——李氏所在的屋子。
目的就是借白海棠,好让李氏知道,她们今天带过来很多年礼,其中有些价值不菲的金玉首饰,是特意为李氏准备的。
李氏可以为了儿子白起善的前程装疯卖傻。
那么在李氏心里,她已经为白家做出了很大的牺牲。
所以,在得知今天送过来的年礼中,那些价值不菲的金玉首饰是给她准备的,她肯定要跑去找白老太太讨要。
可白老太太都起了要弄死李氏的心了,又怎么可能会把那些首饰给李氏呢?
婆媳俩少不得要发生争执。
争执的过程中,婆媳俩说不得就要重新翻开当年的旧事说道说道。
如木柴已经架好,就等着李氏举着火把去点燃了。
眼下要做的,是想办法留在白家这边过夜。
毕竟,夜晚,那婆媳俩才好肆无忌惮的开撕不是。
扔下气急败坏的白海棠,沈玉楼抬脚就去找赵宝珠施行下一步计划。
白家院子外面不远处,赵宝珠正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儿。
看见沈玉楼,她忙迎上来问道:“怎么样,那朵臭白莲没对你动手吧?”
“动了,她扑过来打我。”
“啊?”
“不过我没让她得逞,还顺势让她摔了个狗啃屎。”
“……好哇,又拿我寻开心,差点让你吓死。”赵宝珠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捏住,在沈玉楼的肩膀上捶了一拳,没好气地问道,“话传到没?”
“那必须的啊,我特意将地点选在了李氏的窗户下面,保管她听得清清楚楚……现在我们要开始实行第二步计划了:留宿。”
看看赵宝珠,再看看赵宝珠选的大坑,沈玉楼担忧道:“这坑会不会太深了些啊?万一真把腿摔断了怎么办?”
赵宝珠翻了个白眼,“瞧不起谁呢,别说这么浅的坑,就是坑深再增加两倍,本姑娘跳下去也能毫发无伤……瞧好了。”
说完,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沈玉楼的心一下子拔的老高,连忙探头朝下面望去,见赵宝珠直挺挺地站在坑底,还在下面蹦跶了两下给她看,她悬起的心这才落地。
深深呼出口长气,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沈玉楼抬脚就往白家所在的方向跑。
一边跑,还一边扯开嗓子喊:“来人啊!救命啊——”
白家堂屋内,白老太太拉住赵母的手挽留。
“青桔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天\b就别急着回去了,在家里住一晚再走吧。”
白老太太是真心实意地留客。
因为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修补一下她们母女间的关系。
可惜赵母并没有留宿娘家的打算。
她婉拒道:“快过年了,四郎年后又要出征,家里面一堆事等着操持呢……”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听沈玉楼的喊叫声。
赵母“噌”地站起身,疾步走出去,刚好和飞奔进来的沈玉楼撞个满怀。
“怎么了玉楼?发生什么事了?”
赵母扶住气喘吁吁的沈玉楼,视线先飞快地在她身上扫一遍,见她完好无损还能跑能跳,赵母胸腔里那颗因为听到“救命”声而揪紧的心才松弛开,忙问发生了何事。
“宝珠,是宝珠!”沈玉楼指着外面喘息道,“方才我和宝珠,本来打算去外面转转的,结果没看清路,宝珠一头掉进了雪坑里!”
“什么?”赵母闻言大惊。
慢一步跑出来的白老太太也大吃一惊,忙问道:“可是出门右拐的那个雪坑?”
“对,就是那个雪坑!”
“哎哟喂,那个雪坑可不浅,怕不是要摔断腿!”白老太太闻言直拍腿,对听到动静出来的白大郎道,“大郎,宝珠掉进家门口那个雪坑里了,你快去招呼人把她拉上来!”
赵宝珠从雪坑里面被拉了上来。
不出意外地“摔伤了腿”。
望着躺在床上“哎哟哎哟”直哼哧的赵宝珠,沈玉楼蹙眉担忧道:“宝珠这样子,怕是不好立马就坐车往家赶了,别再颠着了伤腿。”
白老太太闻言,心想那正好,于是忙对赵母道:“那今天你们就先别急着回去了,在家里住一晚,好歹也让宝珠缓缓!”
发生这样的意外,赵母就算再不想留宿,也只能在娘家留宿一晚。
出嫁这么多年,她在娘家早就没房间了。
白老太太道:“青桔,你晚上就和娘睡,让宝珠她们两个姑娘,跟海棠挤一屋。”
沈玉楼心想这可不行。
真要这样住,那李氏还怎么半夜找白老太太开撕啊。
她朝赵宝珠使了个眼色。
于是赵宝珠立马抱住赵母的胳膊,可怜兮兮撒娇道:“娘,我不要跟海棠表妹睡一屋,我要跟您睡一屋!”
白老太太一听就为难了。
她房里的床不大,睡两个人都稍显拥挤,更别说睡三个人了。
白老太太为难起来,琢磨要不要在自己屋里临时架个小床让赵宝珠睡。
白海棠这时忽然说道:“西屋不是还空着吗?让姑妈和宝珠表姐睡西屋好了。”
赵宝珠就是她的阴影。
她才不要和这样的大力怪睡一屋呢!
西屋原本是赵母未出嫁时住过的房间。
只不过现在那间房已经被当成杂物间了,床上地下堆的都是杂物。
白老太太摇头道:“那房间太乱……”
“乱点怕啥,收拾收拾不就整齐了!”白海棠抬手指向沈玉楼,“你,快去把西屋收拾出来!”
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仿佛沈玉楼是她身边的丫鬟一般。
赵宝珠一听就不干了,正要挥拳头打烂白海棠那张胡咧咧的嘴,被沈玉楼眼疾手快地摁住。
住西屋好啊。
西屋在院子西南角那里,距离白老太太住的屋子隔了半个院子的距离呢。
她们住在西屋,白老太太才能没有顾忌地跟李氏互撕。
就先让白海棠嘚瑟一会儿吧。
沈玉楼应了声“好”,便径直去收拾西屋的杂物间。
夜色渐沉,白家小院陷入沉睡中。
李氏鬼鬼祟祟地溜出屋,径直奔向白老太太所在的房间,推了下门,没推开。
有了棺材本被翻出来的教训,白老太太留了个心眼,睡觉时将屋门从里面顶上了。
“该死的老太婆,在家里睡觉还锁门,这是防谁呢!”
李氏低低咒骂了声,果断转身往窗户那边去。
窗户也是关着的,但没锁——因为不具备上锁的条件。
李氏顺畅无阻地将窗户推开,又顺畅无阻地翻窗进去。
沉睡中的白老太太毫无察觉。
此刻她正做着美梦。
梦里面,跟她离心多年的女儿被她哄好了,对她言听计从,将夫家的家产都捞了过来送给她这个亲娘。
她用这些钱买了大院子,又买了丫鬟仆从,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日子,谁见了她都要恭维地道一声“老太君”好。
正美着呢,忽然一阵风刮来,美好的日子变成了一幅画,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眼看着就要四分五裂。
白老太太急得拍腿大叫,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眼眸。
那眼眸阴沉沉的,夜色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此刻那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仿佛厉鬼的凝视。
白老太太吓得一激灵,吓得瞬间清醒过来,张嘴就要嚎叫——
厉鬼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李氏的声音阴恻恻地在耳边响起:“别叫!敢叫,我就把你白天拿只老鼠吓唬我,害我险些被汤圆噎死的事情嚷嚷出去,让你死了也要被人戳脊梁骨骂!”
“……”白老太太这才看清半夜三更站在她床头的不是厉鬼,而是她的儿媳妇李氏。
——可她临睡前特意把房门顶上了啊,李氏这个杀千刀的是怎么开门进来的?
白老太太心中正狐疑,忽然觉得右边肩膀那里冷飕飕的。
扭头一看,这才发现窗户大开,寒风呼呼的往屋里面直灌。
不用问也知道,李氏肯定是翻窗进来的。
白老太太气得心中大骂李氏不是东西。
但惧着李氏方才的一番话,白老太太并不敢将这种情绪表达出来。
还是那句话,她担不起毒杀儿媳的恶名。
见白老太太没有挣扎,李氏这才松开白老太太的嘴巴,然后将摊开的手掌杵到白老太太眼皮子底下抖了抖。
“拿来吧。”
“……啥?”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在我跟前装什么糊涂!”
事到如今,李氏是彻底不装了,冲着白老太太冷笑道:“赵家那边送过来的年礼,那些金玉首饰都是给我准备的,你别想私吞我的那份!”
白老太太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鬼扯言论。
但是有一点白老太太很清楚,她下午那会儿一个人躲在房里悄悄看了遍,赵家送过来的那一盒子首饰,除了用料上乘不说,且做工精致,式样新颖好看,拿到外面随便卖掉,少说也能卖个百儿八十两银子。
这么多钱,怎么可能都给李氏!
这比拿刀挖她的肉还疼!
“净听你鬼扯\b,那些首饰都是青桔孝敬给我的年礼,跟你有狗屁的关系?你一个做人大嫂的,凭啥吃小姑子送来的孝敬?你也不怕崩断大牙!”
白老太太压低声音怒斥道。
李氏定定地打量了白老太太片刻,不说话也不反驳,忽然冷笑一声,扭头就往外走。
那声冷笑听得白老太太心底发麻,直觉告诉她李氏没憋好屁,不能放李氏走。
她连滚带爬地跌下床,从后面一把拽住李氏的衣角。
“你干啥去?”
“我能干啥,当然是去找小妹说说话啊,我就跟她说,她送给我的那些首饰啊,都被您老人家私吞了。”
扭头看向白老太太,李氏勾勾嘴角,唇边泛起抹阴森的冷笑。
“顺便我再跟小妹说说,当年为了拿到赵家那五百两银子钱,您老人家是怎么授意我去败坏她的名声的。”
白老太太脸色一白,险些让这威胁给吓得晕过去。
当年的事情要是让女儿知道了。
别说女儿对她心存芥蒂,只怕还会从此恨上她,再也不认她这个娘了!
女儿要是不认她这个娘,她还怎么从女儿那里拿孝敬?
不行!
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白老太太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李氏的衣角,生怕她出去找赵母告密。
“行啦行啦,不就是几件首饰么,我给你还不行吗?”
“不行。”
“……李氏,你啥意思?”
“意思就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单单是那几件首饰,我要赵家今天送过来的所有年礼。”
威胁。
赤果果的威胁。
白老太太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住。
她咬牙怒道:“李氏!你不要太贪心!我劝你见好就收!”
“我贪心?哼,你摁头让我当疯子,还恶毒的想要噎死我,我拿你点东西咋啦?不舍得给啊?行,那我去找白青桔。”
李氏说完,作势就要往外走。
白老太太吓得魂飞魄散,跌坐在地上,两条胳膊却死死搂住李氏的一条腿不撒手。
西屋的床榻上,沈玉楼用胳膊肘顶了下赵宝珠的腰窝。
已经昏昏欲睡的赵宝珠,让她这么一捅,瞬间清醒了,忙摸到赵母的胳膊抱住,哼哼唧唧道:“娘,我想上茅房。”
这是赵母出嫁后,第一次在娘家留宿,心绪有些复杂,难免有些眠。
加之女儿又摔伤了腿,赵母就更加睡不着了。
此时听说女儿要上茅房,她忙起身道:“你等下,我把灯点上。”
睡在赵宝珠另一侧的沈玉楼忙道:“婶子,我来点灯吧。”
说着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去点灯。
然后一个不小心,油灯翻了。
她忙懊恼道:“婶子,我不小心把油灯打翻了,这可怎么办呀。”
——夜半听墙角,当然要隐藏在黑暗中啦,举着个油灯那不就暴露了吗?
赵母可不知道沈玉楼是故意将油灯打翻的,听她语气中满是懊恼,便安慰她道:“没事没事。”
赵宝珠也说道:“外面有月亮照着呢,不是太黑,我能看见路,可我一个人去害怕,娘,您陪我去好不好?”
女儿摔伤了腿,行动不便,赵母本就是要扶着她去茅厕的。
“行,娘陪你去。”
“我也去。”
两人一左一右扶着赵宝珠出了屋门。
月色如水,寒风吹得人心肝疼。
白家小院静悄悄的。
可就在这时,一道呵斥声忽然撕破了这份静谧。
“李氏!你给我闭嘴!你要是敢跑去胡说八道,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巴!”
音量明显是刻意压低了的。
然而此时四周静谧无声,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赵母停下脚步,狐疑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沈玉楼则赵宝珠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喜色。
赵宝珠压低声音道:“是阿奶的声音……阿奶好像在骂舅妈,大半夜的,舅妈不睡觉,怎么跑到阿奶屋里去了?”
沈玉楼担忧道:“我听说,疯子行事不受控制……”
赵宝珠立马紧张道:“坏了,舅妈该不会半夜发疯去打阿奶了吧?”
赵母心中的狐疑顿时化为紧张,忙道:“去看看。”
“我也要去!”
“……行吧。”
两人又扶着赵宝珠往白老太太所在的正屋去。
距离拉近了,听得也就更加清楚,李氏的声音从漆黑的屋子里飘出来。
“我胡说八道?哼,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吧?不然你干嘛拦着我,不让我去找白青桔?”
“李氏,你……”
“当年赵二叔找上我,说只要我照着他说的话去做,去赵家抹黑白青桔,让白青桔的名声臭大街,他就给我五百两银子的好处费……”
“当时你就躲在帘子后面呢,我的好婆婆!你一句话制止的话都没有,事后你还找我要了一半的银子走,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事?”
听见这话,正要抬手敲门的赵母猛地顿住,黑暗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整个人都哆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