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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在油灯下铺开,墨水瓶的影子被拉得细长。泥岩的指尖悬在粗糙的纸面上方,仿佛那冰冷的羊皮纸会灼伤皮肤。许久,她才落下笔尖,墨迹在灯光里洇开一小团深色。

“鲍勃,近来可好?” 她写下开头,笔触带着久违的生涩。炉膛里柴火噼啪轻响,跳跃的火光将她巨大的身影投在临时营地的树影之间,晃动如同不安的魂灵。“我收到了你的来信,很高兴你能顺利前往哥伦比亚。” 她顿了顿,笔尖悬停。油灯的光晕里,烟鬼咧着嘴扳手腕的模样、厨子絮叨三枚金币的嗓音……那些鲜活的碎片浮上来,又被更沉重的画面碾碎——烟鬼染血的脸在记忆的浓雾中猛然清晰,嘶吼声穿透时光:“跑!泥岩!到卡兹戴尔去……千万……不要回头!” 那声音如同烙印,烫得她指节一紧,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坑。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滞涩,继续写道:“我们过得都还行,至少,我们都还活着。烟鬼还惦记着要扳手腕赢你一次,厨子还记得你的赏金猎人欠他三枚金币……真庆幸你们都能摆脱这些事情,鲍勃,真的。” 她想起鲍勃在信中描绘的哥伦比亚农场,那片金色的麦浪和陌生的啤酒花。笔锋一转,字迹变得艰涩而沉重:“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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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塔尼亚,诅咒森林

浓稠的灰白色雾气如同凝固的尸布,死死缠绕着每一棵树、每一块岩石。空气冰冷潮湿,吸进肺里带着铁锈和腐烂的味道。队伍在死寂中跋涉,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脚下踩断枯枝的脆响。恐慌像无形的藤蔓,缠绕着每一个人的脖颈。

“为、为什么斥候还是没有回应?”一个莱塔尼亚感染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难道他们也……?”

“别慌!”泥岩身边,萨卡兹战士“厨子”压低嗓子喝道,他紧握着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雾太大了!他们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们!” 但他的眼神扫过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深处,那里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灰白。

“但是已经过去八天了!”另一个感染者绝望地低喊,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失去了十二名同伴!我们却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追杀我们!”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每个人的心头。

泥岩站在队伍中间,厚重的源石铠甲也无法完全隔绝那刺骨的寒意。她能感受到脚下大地不安的脉动。

“不要太过责难他们,”她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沉稳,试图压住人群的躁动,“遭遇这种敌人,会慌乱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顿了顿,像是在倾听风中无形的低语,“唯一能确定的,他们是术师。非常强大的术师……就算借助‘朋友’的眼睛,也无法在这片浓雾里找到他们的踪迹。”

“可是火球!冰雹!还有那该死的飓风!”有人崩溃地指着天空,虽然那里只有翻滚的灰雾,“它们根本没停过!他们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就在——” 他猛地抱住头,发出压抑的呜咽。

“也许这鬼雾就是他们的法术!”有人绝望地嘶喊,“这天气太反常了!他们能让火一样的眼睛在天空飞舞,这点事情——”

“冷静点!”泥岩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岩石撞击,瞬间压下了嘈杂。队伍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

“但我们太被动了,这是事实。”厨子凑近泥岩,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战士特有的焦躁,“我们连影子都摸不着!一旦露出空隙,就会有人遭到袭击。这种诡异的游击战,太邪门了。”

“……”泥岩沉默片刻,感受着脚下大地深处传来的微弱悸动,“这也是莱塔尼亚法术的一种?我并未听闻……”她看向队伍里几个莱塔尼亚出身的感染者。

“我……我不知道……”一个年长的感染者颤抖着摇头,脸上满是恐惧和茫然,“队长的法术天赋已经非常优秀了……如果队长都没办法,我们这些人……”他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无力感。

“怎么办?”另一个萨卡兹战士低声问,“按原计划继续前进的话,离开这片该死的林子之前,谁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可就算想还击,我们连对方是谁,有几个人都不知道!这鬼雾根本看不透,气温还在降!”

泥岩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被恐惧和疲惫折磨得失去光彩的脸。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磐石般的决断。“厨子,”她转向身边的战士,“你带两个身手好的同胞,确保行动路线畅通。保持在队伍五百米以内,每一分钟,必须通讯一次。” 她抬起沉重的臂甲,指向队伍后方那片更加深邃的浓雾,“我亲自殿后。”

“也许他们不在‘后面’。”厨子忧虑地说。

“岩石会保护主队伍。”泥岩的声音不容置疑,她脚下的地面似乎传来轻微的共鸣。

“……可以。”厨子最终点头,眼神严肃地看向泥岩,“但是你要节制使用你的法术。唯独你,不能倒下。”

“我心里有数……谢谢。”泥岩低声回应。她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答应我一件事,厨子。”

“你先说。”厨子警惕地看着她。

“只要你还能接到主队伍的通讯,”泥岩一字一顿,面甲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浓雾,落在某个更远的地方,“就继续带着他们往前走。无论后面发生了什么……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一步也不要。”

“不要回头”四个字,像冰冷的铁楔,钉入了每个人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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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岩的笔在“不过——”后面停住,墨点慢慢晕开。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她仿佛又闻到了莱塔尼亚森林里那股混合着血腥、腐叶和恐惧的味道。她甩甩头,强迫思绪回到信纸上,笔尖重新移动,描绘着鲍勃信中那个遥远而模糊的希望之地:“我还记得你的邀请,非常感谢你还能记得我们这些萨卡兹……哥伦比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听说那里允许感染者靠劳力生活……你的农庄大吗?秋风压倒麦田的风景真像电影里那样美好吗?” 字迹变得有些笨拙,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还有,虽然很难启齿,不过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啤酒花……如果我也能找到一处能够安稳生活的角落,我会再给你回信的,到时候,可以寄一份标本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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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塔尼亚森林,浓雾深处

那声凄厉的惨叫如同利刃,瞬间撕裂了森林中死寂的伪装!

“啊啊啊——!我的身体!源石结晶在动!这些东西在我体内——我——我——嘎啊啊——!!!”

一个莱塔尼亚感染者猛地从队伍中扑倒在地,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和胸膛。他裸露的皮肤下,原本沉寂的源石结晶如同活过来的毒虫,诡异地蠕动、膨胀、刺穿!鲜血混着源石碎屑从他撕裂的皮肉中迸溅出来,景象骇人至极!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恐的尖叫此起彼伏!

“他们……他们……”厨子目眦欲裂,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扭曲,“他们在把感染者当做施术单元?!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猛地抽出武器,狂怒地指向浓雾,“施术者到底在哪里?!这种法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泥岩呢?!泥岩还在吗?!”有人崩溃地大喊。

就在这时,厨子身边另一个负责警戒的萨卡兹战士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他手臂上的一块源石结晶如同活物般迅速生长、变形,尖锐的棱角瞬间刺穿了皮肉和护臂!

“清醒一点!”泥岩的巨影从队伍后方猛地冲上前,巨大的石锤轰然砸落在地,震得地面一颤。她试图去按住那名战士。

“哈……离……离我远点!”战士痛苦地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他们就在附近!我能感觉到!这是……巫术……不是现代法术!他们在利用……利用我们体内的源石……嘎啊——!”

泥岩眼睁睁看着那战士手臂上刺出的源石如同贪婪的根须,疯狂汲取着他的生命力,皮肤下的脉络泛出诡异的紫光。“磐石啊,寻出我的敌人——!”她怒吼着,试图召唤岩石的力量压制那诡异的异变。

“别……别白费力气,泥岩!”战士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眼中是绝望与一种奇异的解脱,“你还……远远没到回归沃土的时候……你得活下去!”

“呜——!”泥岩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她稳住身形,看到那战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火焰。

“哈哈……”战士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笑容狰狞而悲凉,“没想到感染者还能被这么‘使用’……那些戴高帽的杂种……真他妈可怕。”他的目光最后投向泥岩,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沉重,“……泥岩。”

“……我在。”泥岩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带剩下的人……活下去……回到卡兹戴尔……对,回到我们的故乡……”战士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涣散,最后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充满复杂情绪的轻叹,“呵……故乡……” 他猛地吸了口气,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吼道:“其实我们清楚……那里已经一无所有了!只要能活下去,随你去哪儿吧!嘎——!老子才不甘愿被当成柴火烧!告诉他们,老子是战死的——!”

话音未落,他左手闪电般拔出腰间的匕首,在泥岩惊骇欲绝的目光和众人失声的尖叫中,狠狠地、决绝地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等等……!”泥岩的嘶吼被喷溅的滚烫鲜血堵在喉咙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战士的身体重重倒下,溅起一片泥泞和血花。那诡异的源石结晶瞬间失去了光泽,如同枯萎的藤蔓。悲愤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在泥岩的胸腔里轰然爆发!她猛地抬头,厚重的头盔转向浓雾深处那仿佛永远无法触及的敌人方向。

“出来——!”她仰天咆哮,声音不再是人类的嘶吼,而如同大地崩裂的轰鸣,震得周围的树木簌簌发抖,枯叶如雨落下!“给我滚出来——!!!”

回应她的是脚下大地剧烈的颤抖和震耳欲聋的咆哮!地面轰然裂开,巨大的岩石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深渊中攫取、重塑!数尊高耸入云、形态狰狞的岩石巨像拔地而起!它们身上流淌着源石技艺的暗红光芒,如同地狱爬出的复仇者,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意志,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着浓雾深处某个被锁定的、模糊的阴影方向,狂猛地奔袭而去!巨像的脚步每一次落下都如同重锤擂响大地,整个森林都在它们的怒火中战栗!寒风卷起血腥和尘土,呜咽着,如同为逝者奏响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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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岩握着笔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信纸上,“……可以寄一份标本给我吗?”的墨迹还未干透。她闭上眼,浓雾森林里那场绝望的搏杀,巨像崩解时扬起的遮天蔽日的尘土,厨子带着幸存者奔回时看到满地狼藉的沉默,还有那个莱塔尼亚感染者抖如筛糠、提供高塔侍从线索的声音……所有的画面和声音混杂着血腥气,再次汹涌地冲入脑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也带着莱塔尼亚的冰冷与沉重。

“鲍勃,原谅我这么长篇大论……”她终于落笔,字迹比之前更加滞重,仿佛每一个笔画都承载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与伤痛,“我们正从莱塔尼亚出发,打算回到卡兹戴尔。” 前路凶险,信使难寻。她顿了顿,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仿佛是她心中那个沉重的决定:“如果我们安然抵达卡兹戴尔之后,能够安置好这些感染者的话……” 墨迹延伸,带着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期盼,“……我会考虑去哥伦比亚拜访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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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兹戴尔边境,最后的山脊

寒风呼啸,卷动着稀薄的雾气。泥岩巨大的身影站在山脊上,厚重的铠甲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她指着下方隐约可见的、被薄雾笼罩的河谷轮廓,声音透过面罩,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翻过这座山,就是卡兹戴尔了……山头应该能看见一座大桥,过了河……向北一百公里,有一座外族聚集的村庄。”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雾气,落在某个记忆中的角落,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温柔的怀念,“我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那是她颠沛流离的生涯中,为数不多可以称之为“家”的模糊记忆,是她心底最后的锚点。

斥候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回报前方路线暂时安全,没有发现追兵的明显踪迹。但厨子的焦躁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烦躁地踢开脚边的碎石:“泥岩!二十几个好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那些杂碎弄没了!我们连他们的脸都没看清过!” 他挥舞着手臂,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深深的无力感。

泥岩巨大的手掌按在厨子肩甲上,沉重的压力让他动作一滞。“我们不能和他们硬拼,”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你想让剩下的这些感染者同胞,都跟着我们一起送死吗?” 她的目光扫过身后那些面黄肌瘦、眼中交织着希望与恐惧的莱塔尼亚感染者。看到他们因自己的话语而流露出的惶恐和愧疚,厨子如同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垂下头,狠狠啐了一口,不再言语。

“前进吧,”泥岩收回手,巨锤指向雾霭弥漫的前方,声音如同岩石摩擦,“别回头。我,在最后。” 沉重的步伐再次踏上前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通往未知命运的弦上。

一次短暂的休憩中,泥岩巨大的身躯竟靠着冰冷的岩石沉沉睡去,沉重的头盔微微垂落。

“头儿?”厨子担忧地走近,声音放得很轻,“你最近……太疲惫了。从遭遇那些鬼东西开始,你就没停下过使用你的源石技艺。” 他指的是那些不断召唤岩石、维持防御、感知大地所消耗的巨大力量。

泥岩猛地惊醒,头盔下传来一声沉闷的吸气。“我没事。”她简短地回答,试图撑起身体。

厨子没有坚持,只是在她旁边坐下,目光投向浓雾深处,声音带着一种陷入回忆的迷茫:“你知道吗……我开始有点怀念……和那些看得见的莱塔尼亚人打游击的日子了。宪兵队,武装警察,民兵,甚至是术师团……至少知道敌人在哪儿,长什么样,用什么家伙。”

“我们尽可能避开了正面冲突,”泥岩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金属的嗡鸣,“毕竟他们也不会冒着玉石俱焚的风险和我们死磕。”

“但是从上个月开始……一切都变了。”厨子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握紧了拳头,“……泥岩,你别笑话我……我有点怕了。” 他承认了这份恐惧,这对于一个身经百战的萨卡兹雇佣兵来说,并不容易。

“……不知真面目的施术者,恐怖的法术,我们毫无抵抗能力,”泥岩的声音异常平静,没有任何轻视,“害怕,不必感到羞耻。这是面对未知的本能。”

“是啊,你说得对。”厨子苦笑了一下,随即又绷紧了神经,“……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他们其实还跟在我们后面……也许就在桥的那边等着我们,怎么办?我们该……迎战?还是……” 他看向泥岩,寻求一个答案。

泥岩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衡量雾气的浓度,又像是在感知远方未知的威胁。“施术者……大部分身体都很脆弱,”她缓缓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我们人多势众,他们深知这点……他们的法术很诡异,也很强大……” 她顿了一下,像是在给自己,也给同伴注入力量,“但是再强大的术师,也只是人。我们没必要被恐惧压垮。”

“在密林里跟上我们的行军,一个多月!”厨子激动地反驳,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没有找到他们的营地,没有找到补给的车队,没有找到大队人马行动的痕迹!只有落单的小队,一个接一个地……没了音讯!这正常吗?!”

泥岩的身体似乎僵住了。浓雾在她眼前翻滚,那些被源石活活折磨致死的感染者扭曲的面孔、战士决绝自戕的场景、还有那诡异莫测的攻击方式……所有的线索猛地串联起来,在她脑海中炸开一道冰冷的闪电!

“啊……是了……”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和终于看透真相的沉重,“他们是在做实验。” 这个结论如同冰水浇头。

“实验?”厨子愕然。

“我们是现成的材料……”泥岩的声音仿佛从深渊传来,每一个字都敲打着所有听到的人的心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实验材料。我们对他们来说……就是这样的东西。” 冰冷的真相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幸存的感染者们脸上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那……他们到底是谁?!”厨子嘶声问道,眼中燃烧着怒火和恐惧。

“……穿过这里,”泥岩没有直接回答,她站起身,指向山脊下方雾气稍薄处隐约露出的、一片开阔的盆地轮廓,“就能看到盆地里的村庄了。最后一段路……我们就……” 她的话语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猛烈咳嗽打断。她扶住岩石,巨大的身躯微微摇晃。长时间的消耗和沉重的压力,终于在这接近终点时显露出狰狞的爪牙。

“……等到斥候回来……看看那座村庄的情况如何。”她喘息着,努力平复呼吸,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却又强打起一丝精神,“或许……现在就可以想想……之后的生活了。”

“之后的生活?”一个莱塔尼亚感染者怯生生地、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问道,“我们……我们终于可以停止这场逃亡了……?”

厨子抹了把脸,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我们这算……解甲归田了?靠什么生活呢……” 他看向泥岩。

泥岩没有回答。她巨大的身影转向旁边一处视野更开阔的小丘。“唔……我去山丘上看看。”她的声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好吧,”厨子点点头,脸上的忧虑更深,“保持通讯,我们随时会出发的。”

“……嗯。”泥岩应了一声,迈着沉重的步伐,独自走向那座能俯瞰整个盆地的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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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岩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信纸上未干的墨迹。离开莱塔尼亚前的犹豫,对卡兹戴尔是否还是归宿的怀疑,一路上的牺牲与挣扎……所有的困惑和重负仿佛都凝聚在笔尖。“在莱塔尼亚的事情教会了我很多。”她写下这句话,笔触缓慢而用力,“有时候,命运这种东西只是借口。是对所有不可改变的生活轨迹进行的总结。” 她停顿了很久,仿佛在与过去的自己对话,最终落下的字句带着浴血后的坚定:“我只是想活下去……想让大家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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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山丘

泥岩站在小丘顶端,凛冽的山风吹拂着她厚重的铠甲。她极目远眺,薄雾笼罩下的盆地逐渐清晰。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巨大的身躯猛然一僵,头盔下的呼吸瞬间停滞!

卡兹戴尔边境的村庄……竟然比她记忆中扩大了许多!缕缕炊烟从简陋的烟囱中升起,几辆满载货物的篷车正缓缓驶入村庄外围的简陋集市,依稀还能看到人影攒动。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生气”扑面而来。

“多久没见过这些东西……”她下意识地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恍惚的温暖。然而,这微弱的暖意瞬间被脚边一样东西冻结了。

就在她立足的土坡边缘,半掩在枯黄的草丛里,赫然是一具小小的、属于萨卡兹的森森白骨!骨骼纤细,属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一柄锈迹斑斑、从中断裂的短刀,斜斜地插在孩子肋骨旁的泥土里。

“……枯骨?”泥岩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她缓缓蹲下巨大的身躯,覆盖着岩石护甲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近乎轻柔地拂过那截断裂的刀柄。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泥岩!”厨子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又起雾了……我不确定这是山林间的晨雾,还是……那些东西又来了!大家有点慌,需要你!”

泥岩抬起头。果然,刚才还能窥见的村庄轮廓,此刻又被不知何时弥漫开来的、带着熟悉阴冷气息的灰白雾气迅速吞噬、遮蔽。那雾气翻滚着,如同活物。

“唔……”泥岩看着那迅速弥漫的、令人心悸的灰白,又低头看了看脚边幼小的遗骸,声音异常平静,“是啊……起雾了。让大家都到我这儿来集合。”

很快,幸存者们聚集到了泥岩所在的小丘。不安的气氛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在人群中弥漫。他们很快也发现了那具小小的骸骨,低低的惊呼和叹息响起。

“帮我个忙。”泥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指向那具小小的骸骨。

“这是……?”一个莱塔尼亚感染者看着那纤细的骨架,声音发颤,“一具白骨?萨卡兹的?”

“个子很小……”厨子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又瞥了一眼那柄断刀,声音低沉,“可能……还是个孩子。这把刀……这孩子也许是战死的。”他的语气带着战士对同类的复杂敬意和悲悯。

“可是,用你的法术不就能……”另一个感染者小声建议。

“我想……”泥岩打断了他,声音透过面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与沉重,“亲手埋葬他。” 她看向众人,“搭把手。”

几个感染者连忙上前,在泥岩的指引下,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小的骸骨连同那柄断刀,轻轻放入厨子用刀在冻土上掘出的浅坑中。泥土被一捧捧覆盖上去,掩埋了一段无人知晓的、短暂而残酷的童年。

做完这一切,泥岩站起身,面向雾气弥漫的前方,也是村庄的方向。她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清晰而沉重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各位,前面……就是新的生活。”

短暂的沉默。

“我们逃回来了。”她继续说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喜悦。

“我们牺牲了很多人。”厨子接口道,语气沉痛。

“我们逃得掉吗?”泥岩抛出了那个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问题,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

“……我不知道。”厨子看着那翻滚的浓雾,诚实地回答,声音干涩。

“村庄怎么样?”泥岩问负责探路的斥候。

“硬要说的话……”斥候努力回忆着雾气弥漫前看到的景象,“生机勃勃。有不少卡普里尼人,也有少数萨米人。那里有一个挺热闹的集市。我看到有些空地好像在出售。管事的是个老萨卡兹,以前听说当过雇佣兵,应该……能聊得来。”他尽力描述着那短暂看到的、充满希望的画面。

“是这样啊……”泥岩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真正的、带着疲惫的暖意,“真好。” 她顿了顿,巨大的身躯转向幸存者们,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惶恐或期盼的脸,“离村庄已经很近了,这么短的路途……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坚定,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去寻找你们的新生活吧。”

人群一阵骚动。莱塔尼亚感染者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希冀,又带着巨大的不安。一个感染者鼓起勇气,声音发颤地问:“呃……泥岩?那……那你们呢?”

泥岩缓缓转过身,厚重的铠甲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她面向来时路的方向,望向那片被越来越浓的雾气封锁的大桥,声音沉凝如铁:

“……我们留在这里。”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岩石砸在地上:

“该做个了断了。”

厨子和年轻的萨卡兹战士“小石头”一步踏前,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泥岩巨大的身影旁。厨子活动着手腕,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脸上扯出一个混杂着凶悍与解脱的笑容:“总算……该干点雇佣兵的老本行了!”

“慢着——!”一个莱塔尼亚感染者激动地冲上前,声音带着哭腔,“你们……你们带着我们一路千辛万苦回到了故乡!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送死啊?!”

厨子啐了一口,眼神凶狠地盯着前方翻滚的雾气,声音却异常平静:“他说的对,老子就是想替烟鬼、替那几个老混蛋报仇!你还年轻,路还长,要走……趁现在!” 他这话是对着身边一个同样年轻的萨卡兹战士说的。

那年轻战士——小石头——梗着脖子,眼睛瞪得溜圆,像一头倔强的小兽:“让我跑?我小石头今天要是回一次头,我就把头拧下来给你当皮球踢!” 语气斩钉截铁。

“可是我们不能……”莱塔尼亚感染者还想说什么。

“我们不会回头看的。”泥岩的声音如同最终的裁决,压过了所有嘈杂。她巨大的身躯如同山岳般矗立在大桥的方向,“想离开的人,现在就走。”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惊惶不安的面孔,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不用感到羞愧,也不必感到自责……我们会守住这座桥。”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想给绝望的人们一丝渺茫的安慰,尽管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又或者……一切都是虚惊一场,也许他们已经放弃了……我们一会就能在城镇里相遇。”

她不再看身后,巨锤缓缓抬起,指向浓雾深处那若隐若现的桥头,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战鼓擂响:

“战士们,列队!”

幸存的萨卡兹战士,包括厨子和小石头,立刻挺直了脊背,武器出鞘,眼神锐利地看向泥岩指向的方向。

“向前!”泥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赴死的悲壮。

“死守大桥!”

寒风卷着浓雾,扑打在冰冷的铠甲上。泥岩的心中无声地咆哮着诘问:我们凭什么能安然无恙地逃离那些苦难的命运?我们有资格吗?我们能做到吗?答案如同脚下冰冷的岩石般清晰沉重——谁也逃不掉。最后都会被命运追上,被迫拿起武器,对抗过往一切血腥与不公的结果。

“……多少人留下了?”泥岩没有回头,声音闷在厚重的头盔里。

“你自己回头看看不就行了?”厨子没好气地回答,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泥岩的肩甲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还是有点担心的……” 她坦白了自己的忧虑。

“喂!别想骗我回头啊!”小石头立刻警觉地大叫起来,“我说话算话!”

厨子侧耳倾听了几秒。身后,除了风声和浓雾翻滚的声音,还有压抑的、细碎的脚步声,以及武器紧握时金属摩擦的轻响。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复杂的、甚至有些欣慰的表情,声音低沉下去:“……其实听动静就知道了吧。没几个人走。”

山丘上一片寂静,只有风穿过岩石缝隙的呜咽。

泥岩沉默了很久很久。巨大的身躯仿佛凝固成了一尊雕像。最终,厚重的肩甲微微垂下,面甲下只传来一声极其低沉、却蕴含着千钧重量的叹息,和两个几乎被风吹散的字:

“谢谢……”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真诚:

“……真的……谢谢。”

---

更高的山崖阴影中

望远镜的镜片反射着灰白的天光。一名罗德岛近卫干员不安地挪动着身体,声音压得极低:“队长……雾越来越大了!那些戴高帽的术师……他们把活人当法杖!太邪门了!” 他声音里充满了厌恶和一丝恐惧,“那些整合运动的……看起来要拼命了,我们怎么办?”

他身旁被称为队长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阴影里,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峻的下颌。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带着古老的回响:“没想到双子女皇登基,巫王已逝数十载……莱塔尼亚却还有痴人,钻研巫王遗毒。” 话语间带着冰冷的讽刺。

近卫干员一脸茫然:“呃……队长,能不能……讲简单点?我听不太懂……”

话音未落,只见队长身影猛地一晃!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出了藏身的阴影,径直扑向下方桥头方向!动作迅捷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救人。” 干脆利落的指令随风传来。

近卫干员大惊失色,急忙跟上:“哇!突然这么简单……但救整合运动?!”

队长疾驰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低沉的话语清晰地穿透风声:“我只看到了一群竭力保护感染者的萨卡兹。和腐朽贵族麾下,亵渎生命的施术者。” 他的目标明确,直指浓雾深处那几个若隐若现、戴着夸张高帽的身影。

近卫干员焦急地大喊:“可您说过那些人超级厉害吧?!至少等队员们汇合了再——”

“不必。” 前方传来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和凛然的正义感,“他们并非受技艺眷顾的骑士,只是卖弄巫术的弄臣。罗德岛,不应允许对感染者生命的亵渎!”

---

桥头

泥岩的巨锤重重顿地!“——有人来了!” 她厉声预警,幸存的萨卡兹战士瞬间绷紧神经,武器齐刷刷指向浓雾涌来的方向!

然而,那道快如鬼魅的身影目标并非他们!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过桥头,直扑浓雾深处那几个刚刚显露出模糊轮廓的戴高帽术师!只见那身影在疾驰中抬手,指尖划过玄奥而迅捷的轨迹,口中吐出一串晦涩、短促却蕴含着磅礴力量的真言!

嗡——!

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裂!一股强大的、纯净的源石波动如同冲击波般横扫而出!刹那间,弥漫数月、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浓稠灰雾,如同被阳光直射的积雪,发出“嗤嗤”的声响,疯狂地扭曲、退散、消融!久违的、明亮的天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刺破阴霾,泼洒在泥岩冰冷的盔甲上,也清晰地照亮了雾气深处那几个惊惶失措、戴着夸张高帽的施术者身影!他们脸上得意的狞笑瞬间被惊骇和恐惧取代!

“等、等等!他做了什么?!”厨子目瞪口呆,看着那人影在莱塔尼亚术师仓促激发的邪术光芒中如入无人之境。那人影手中源石技艺的光芒如同被驯服的精灵,精准而优雅地跳跃、交织,轻易地瓦解着对方仓皇构筑的防御,甚至泥岩在情急之下下意识召唤出的、刚刚探出地面的岩石巨像雏形,也在这股纯粹而强大的力量波动下无声地崩解、溃散!

“不要动手!退后!”泥岩死死拦住想要冲上去的战士,她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那强大而纯粹的源石技艺波动,古老、尊贵,带着一种血脉深处的共鸣,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他是……萨卡兹!而且……!”

雾气彻底消散,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冰冷的桥面上。那人影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他抬手,掀开了遮挡面容的宽大兜帽。阳光照亮了一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面容,深邃的眼眸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平静地看向泥岩巨大的身影。

“我曾在干员亚叶的汇报里听说过你,”他的声音温和,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泥岩和每一个萨卡兹战士耳中,“使泥土舞蹈的萨卡兹。” 他微微颔首,“我亦无敌意。”

泥岩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阳光驱散最后一丝阴冷,看着那些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莱塔尼亚术师在对方压倒性的力量下如同丧家之犬般溃败、逃窜。她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声音透过面罩,带着难以置信的探寻和一种深埋血脉的悸动:

“雾……散了……你不是莱塔尼亚人……你给我的感觉很奇特……古老又纯粹……可你竟然这么年轻……” 她停顿了一下,问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是什么人?”

年轻的萨卡兹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拨开云雾的阳光,温暖而强大。他清晰地说道:

“只是个罗德岛干员。”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泥岩和她身后那些浴血奋战、伤痕累累的萨卡兹战士们,声音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认同,“只是你的同胞,萨卡兹。”

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号,声音清晰地、沉稳地在空旷的桥头回荡,如同一个宣告:

“称我Logos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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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岛宿舍

泥岩搁下笔,墨迹在罗德岛专用信纸上延伸。

“鲍勃,近来可好?”她再次写下这个开头,心境已截然不同。“这封信,是我托新的雇主——罗德岛,送给你的。在收到回信前连续给你寄两封信,也许会造成你的混乱吧?”

她的笔尖停顿了一下,眼前清晰地闪过厨子满是尘土和血迹却咧嘴大笑的脸,小石头梗着脖子叫嚷“不回头”的倔强模样,还有所有倒在通往卡兹戴尔路上的同伴们。“实话实说,”她继续写,字迹平稳而坚定,“上一封信里提到的一些人……或许都无缘与你重聚了。”

她并非刻意煽情,只是在陈述一个血淋淋的事实。“但也无需悲伤,”笔锋带着一种战士的敬重,“他们是为了保护身后那些无辜的感染者而倒下的。作为萨卡兹雇佣兵,他们绝没想过自己可以死得如此……用他们自己的话说,‘高尚’。” 她微微摇头,像是在否定这个过于宏大的词,“也许死亡本身无法用高尚与否来定义吧,但活下来的人有权利这样认为。他们死的时候,手里握着武器,背后站着想要保护的人。他们死得很光荣。”

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轻响。“现在我们并不在卡兹戴尔。”她写下这句话,带着一种命运的转折感,“出于某些原因——也许是我们在将要抵达终点时看清了‘终点’并非解脱,也许是同伴们的牺牲让我们明白了命运如影随形、无处可逃——我们在那座桥头,选择了回头。”

是她的犹豫不决害死了诸多同胞?还是同胞们的死像惊雷一样劈开了她逃避现实的迷雾?她不再纠结于此。“所以我决定反抗,”字迹变得锐利而充满决心,“也许是为了对抗这片大地施加在感染者、在萨卡兹身上全部的不公,也许……我只是想让我还活着的朋友们,能让更多像我们一样挣扎求生的人,能够活下去。” 目标或许尚未完全清晰,但道路已经确定。

“对了。”她的笔触柔和下来,“我通过罗德岛一个叫格拉尼的热心孩子,听说了一点你和你农场的事情。”一丝真诚的、带着些许惭愧的情绪流淌在字里行间,“我没能像你一样,为伙伴们找到一处安稳的、可以放下武器的安身之所……我做的,远不如你好。我很惭愧。” 她坦然地承认了这一点。

最后,她落下笔,墨迹带着最深切的、属于战士的祝愿:

“好好活下去吧,鲍勃。也许有一天……在很久很久以后,当这片大地的苦难平息一些,我可以在哥伦比亚那片金色的麦田里,见到你和你的同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