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岛本舰的钢铁骨架在阴雨晨光中低吟。人事后勤部内,灯光冷白,照在堆积如山的档案上。一位年轻的人事干员,指尖划过一份份崭新的文件,口中低低计数着。动作流畅,直到一份格格不入的档案闯入视线——编号属于上一批次,代号“傀影”。
“傀影?”她低声念出,眉间微蹙,指尖捻着那薄薄的、明显缺失了关键内容的纸页,“谁啊……怎么完全不记得有这位干员?”档案里大片的空白像无声的质问,她反复翻看,困惑在心头堆积,“怪了……这是什么情况?”
与此同时,博士办公室的氛围截然不同。菲林族的术师干员薄绿,像只刚学会振翅的小鸟,带着初来乍到的雀跃和对未来的憧憬,正向博士描述着她在罗德岛的新生活。她的声音清脆,语速轻快:
“食堂的饭菜真的很好吃!博士,天火学姐说我脸都圆了一圈呢!”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脸颊,随即又笑起来,“结果她塞给我一张芙蓉小姐的健康餐宣传单,但学姐自己明明也吃得不少嘛!啊,对了,博士,那份干员手册真是详细又有趣,到底是谁写的呀?太厉害了!”
她忽然注意到博士似乎有些沉默,声音立刻低了下去,带着点不安:“啊,对不起,博士,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惹您烦了?”
博士温和的声音响起:“不会。看来你已经很适应了,我很高兴。”
薄绿松了口气,脸上重新绽开笑容:“欸嘿嘿,这里的大家都很好,很照顾我。我也想快点变得可靠起来,能帮上大家的忙就好了!”
敲门声适时响起。人事干员带着那份让她困扰的档案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歉意:“打扰了,博士。有份档案需要您确认一下。”她将文件递过去,“是干员傀影的档案,背景记录很不完整,缺了很多信息。凯尔希医生和阿米娅说关于他的事可以找您处理。”
博士接过档案。人事干员继续解释:“我们最近在整理所有干员资料,发现不少遗漏。像傀影先生这种,本来找到本人核实一下就好,但是……”她无奈地摊手,“他太难找了。没有外勤任务,却总像影子一样避开所有人,加上他的源石技艺……我们根本碰不到面。本来想找可露希尔小姐帮忙的,但听说他们俩还有点过节,找她帮忙恐怕更麻烦。”
一旁的薄绿忍不住插话:“听起来好难……这位傀影先生的能力,是像伊桑先生或者狮蝎小姐那样吗?”
“没错,”人事干员点头,“狮蝎小姐刚来时我们也费了好大劲,她主观上很配合,只是……存在感太低了。可傀影先生,感觉是主动在躲着大家。”她转向博士,眼神带着求助,“博士,凯尔希医生和阿米娅都说您有办法?”
博士沉吟片刻:“不是完全没办法。”
“真的?太好了!”人事干员眼睛一亮,“要怎么做?”
博士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舱壁:“这种时候,一般我们需要征求女士的意见。”
“女士?”人事干员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您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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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船深处某个僻静的角落,空气仿佛凝固。傀影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冷汗浸湿了额发。梦中那猩红的帷幕、刺眼的灯光、还有那些本应被他永远埋葬在记忆深处的面孔……如跗骨之蛆,再次缠绕上来。
“咳……咳咳……”喉咙深处传来干涩的痛痒,他捂住嘴,试图将那些幻影和质问声驱逐出脑海。‘不,不对……’他强迫自己冷静,‘那一天很顺利……他们不该再出现……亡灵,已经被我杀死……’
然而,耳边仿佛有永不停歇的河流在低唱,冲刷着名为过去的堤岸。或许,逝者从未真正离去。
就在这时,一声轻柔的“喵呜”打破了沉寂。优雅的菲林,ms.christine,迈着轻盈的步子靠近,蹭了蹭他的裤脚,碧蓝色的眼眸带着关切。
“是你啊,ms.christine,”傀影的声音低沉沙哑,伸手抚过猫咪光滑的皮毛,“我没事。不用担心……习惯了。”
ms.christine又“咪”了一声,双尾巴尖轻轻摆动,目光却投向阴影深处。
傀影的手指微微一顿,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当然,我知道还有其他客人。”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阴影的入口,“——博士。”
博士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傀影看着窗外淅沥的雨丝:“阴雨天。这个早晨恐怕不太美妙。”他的视线掠过博士,落在后面两个模糊的身影上,“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吧。有两个陌生的脚步声,一个轻些,另一个……”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薄绿从博士身后探出头,惊讶又带着点佩服:“啊,被发现了!我还特地走得很小心呢!”
人事干员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咳,笨重的那个大概是指我……最近确实疏于锻炼了。”
薄绿连忙摆手:“我觉得应该不是在说体重啦……”
傀影沉默地看着他们,眼神深邃难测。ms.christine亲昵地蹭了蹭博士的腿,又“喵”了一声。
“ms.christine很少带客人来,”傀影的目光落在猫咪身上,“看来你确实很受青睐。”
博士微微颔首:“我很荣幸。”
人事干员抓住时机,上前一步:“您好,干员傀影。我是人事部的,您留存在我们这里的档案有一部分信息缺失了,需要找您核实一下。”
“档案?”傀影的目光转向她,带着一丝审视。
“是的,”人事干员态度诚恳,“请放心,只是几个简单的问题。另外,在此之前,想先确认一下您佩戴的源石技艺监控设备运行是否正常?特别是现在这种交流状态下,是否有任何失控的迹象?技术部可以随时为您调整。”
“不必,”傀影的声音很平静,“现在这样就足够了。抑制结晶,调整波长和幅度……很有用。只要不将音节连成旋律,就没有问题。”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了些,“……多谢你们。”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人事干员松了口气,“那么,第一个问题,关于您的出生地。档案上记录的是维多利亚西北部的克莱布拉松地区,但我们派人去核实过……”
薄绿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小声嘀咕:“克莱布拉松……?好熟悉……在哪里听过呢?”
人事干员继续道:“……现实情况似乎有些出入,我们没有找到任何叫这个名字的移动城市或区域。傀影先生,我必须说明,如果您不想公开出身地,可以选择保密或设置权限。但在基础信息上说谎,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对建立信赖关系没有好处,您能明白吗?”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傀影的眼神有些许的恍惚,随即变得异常锐利:“……不是谎言。”
“什么?”人事干员不解。
“录入时我说的是实话。”傀影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笃定,“曾经收留我的人告诉我,我出生在那里。他说,我们的村庄毁于天灾和战火,四处流浪的剧团路过,收留了失去家园的孩子。后来,我们跟随剧团离开……再未回去过。除了这个名字,我对那片土地……一无所知。”
薄绿还在努力思索那个名字,人事干员则面露难色:“这……会不会是您的长辈弄错了?或者您记错了?”
博士适时开口,声音沉稳:“这件事可以之后再验证。”
人事干员顺着台阶下:“哎,也对。只要不是故意欺骗,这些信息可以先做特殊处理,之后补充或修改也没关系。”
薄绿这时才从思绪中抽离,好奇地问:“欸?可以这样吗?我还以为档案都会很严格呢。”
“一般来说是的,”人事干员解释道,“但罗德岛情况特殊。比如蛇屠箱,她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有些有特殊情况的干员,在确认无害后,我们会适当通融。”
“……抱歉。”傀影的声音低沉地响起。
人事干员连忙摆手:“啊,不用客气!只要情况属实,这也不是您的错。我们会再尝试查找一次,如果还没结果,就上报处理。阿米娅在这方面很宽容的!”她低头翻看记事板,“嗯……还有一个问题,您加入罗德岛的动机是?是为了治疗矿石病吗?”
“不是。”傀影的回答斩钉截铁。
“咦?那是为了什么?”
“我在找一个人。”傀影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舰船的钢铁壁垒,落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是我们的干员吗?”人事干员追问。
“……我不能确定。”傀影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我在找一个人。有一件事,我必须查清楚,必须找到那个知情的人。那些来自过去的鬼魂……就站在街角,在窗外,在我身边……”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些东西,我必须摆脱它们。只有找到真正的过去,才能彻底解决。”
薄绿听得心头一紧。人事干员更是悄悄向博士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问:‘(博士,博士!他这状态……真的不需要去医疗部再检查一下??)’薄绿也担忧地看着傀影,心想:‘矿石病影响神经的案例……难道他也是?’
博士的声音依旧平静:“我认为他的情况不完全是矿石病的影响。”
“你在说什么?”傀影敏锐地捕捉到了低语。
“没什么。”博士回答,随即话锋一转,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傀影身后一片空荡的角落,“对了,从刚刚起就有一个问题想问。”
傀影的眼神带着询问:“……?”
“你挂在衣柜门上的那件衣服,很显眼”,博士缓缓说道,“是过去的戏服吗?”
“衣柜?”傀影下意识地否认,顺着博士的视线扭头望去,“我并没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一件色彩斑斓、样式古老的戏服,赫然挂在一个凭空出现的、破旧衣柜的门上!它像一道刺目的伤口,撕裂了现实的帷幕!
“这件衣服……是……”傀影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为什么……什么时候……它不该出现在这里——!”
破碎的画面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猩红的幕布像伤口般淌下粘稠的液体……被踩烂的鲜花碾碎在地毯上,渗出汁液……玻璃杯碎裂的脆响在耳边炸开……掉漆的柜门扭曲变形……街边行人模糊的面孔发出空洞的笑声……闷热的空气里,舞台灯光如灼热的利剑刺穿黑暗……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上,掌声雷动……垃圾罐在角落里疯狂地旋转、起舞……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虚无中反复诘问:
——谁在唱歌?谁在唱歌?!
薄绿被傀影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她并未注意到那件诡异的戏服,她的心思还停留在那个地名上:“(克莱布拉松……克莱布拉松……到底在哪里听过呢?)”她苦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哎……完全想不起来!算了,之后去借点书查查吧。)”
人事干员看着傀影陡然惨白的脸和失焦的眼神,担忧更甚。博士则沉默地注视着陷入混乱的傀影,目光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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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绿心事重重地走在廊道上,还在努力回想那个萦绕心头的名字“克莱布拉松”,以至于一位罗德岛干员走到她身边轻声问候时,她吓得差点跳起来。
“哇!!”
“啊,抱歉,”那位干员声音温和,带着歉意,“是不是吓到你了?你是……新来的干员吧?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薄绿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对、对不起,不是您的问题!是我反应过度了。我只是在想一个地名……克莱布拉松。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她懊恼地说。
听到这个名字,那位干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片刻的沉默后,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响起。
“……啊……真令人熟悉。”他的声音仿佛蒙上了一层时光的尘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个名字。”
薄绿眼睛一亮:“欸?!您知道这个地方?!”
“当然,”干员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舰船厚重的装甲,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已然消逝的坐标,“我当然知道。很久之前,我曾经生活在那片土地上。”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悼念的意味:“这个名字……属于现在的人是不会提起的。只有早该被埋葬在过去的枯朽残骸……还会记得。”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微微调整了语气,“抱歉,有些偏题了。”
他看着薄绿充满好奇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有时间听故事吗?如果有时间,我可以给你说一个故事。关于克莱布拉松,关于那里的人,关于一些失去亲人庇护的孩子,以及路过小村庄的流浪剧团……”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承诺,“我可以全都说给你听。”
廊道顶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让我们换一个安静些的地方吧。”他的目光仿佛承载着千钧的重量,缓缓补充道:
“……那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