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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网游动漫 > 明日方舟:剧情小说 > 第6章 我与最后的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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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与最后的赌注

罗德岛的舰船深处,恒定的低鸣并非来自引擎,而是数据洪流在金属脉络中永无止境的奔涌。这里是舰船的心脏,也是它的大脑,一个由光缆、冷却液和沉默电流构成的隐秘世界。空气中弥漫着臭氧与金属的冷冽气息,蓝绿色的全息界面如同幽灵的帷幕,在昏暗的空间中浮动,将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工程师可露希尔的脸上。

她蜷坐在符合工效学的控制椅中,猩红的眼眸倒映着如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跳跃,敲击出清脆的反馈音,像雨点敲打着无形的窗。她在进行一场仪式——对中枢系统pRtS的例行数据维护与健康检查。这并非简单的系统调试,更像是一次对沉默巨兽的抚触,试图理解它那庞大而复杂的逻辑迷宫。

“pRtS,”她轻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控制室内显得有些单薄,“讲一个故事。”

全息界面上的数据流微微凝滞,随即以更快的速度滚动,仿佛系统正在消化这个非标准指令。合成音响起,平稳,毫无波澜,像一块被岁月打磨光滑的金属。

“好的。”

短暂的停顿,只有冷却系统运作的嘶嘶声。

“哦,是你。”

“这段时间里……你一直徘徊在……”

数字开始跳跃,庞大到令人眩晕——“距离上次访问,已经过了------” 数字疯狂递增,如同脱缰的野马,最终猛地定格在一个精确却又荒诞的数字上,“------555天。”

“欢迎使用原生罗德岛终端服务。”

“确认权限------42。”

“------欢迎回来,Leaderone。”

可露希尔微微蹙眉,一段模糊的既视感掠过心头,像水中月影,一触即碎。她甩了甩头,将这点异样感归咎于长期面对屏幕的疲劳。“我肯定在哪听过类似的话。哎,说真的,我想听的是故事,不是这种标准应答流程……”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以及对某种更温暖交流形式的期待。

“请理解,这并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pRtS的回应一如既往的客观,甚至带着一种非生命体特有的坦诚。

可露希尔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皮革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好了好了,让大家互相多一些理解,共赴美好明天,是吧?我知道了。”她像是在对系统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语言逻辑功能检查完毕,没有异常。但她知道,pRtS的“异常”从不浮于表面。

她的目光投向控制界面上那些未报告错误的区块,那里是数据的深水区,平静之下可能隐藏着任何东西。重复检查这些区域,如同在黑暗中摸索一个庞大机械的内部结构,明知其存在,却无法窥其全貌。

“对着pRtS内未出现异常报告的区块进行重复的检查,真的有必要吗?”系统的提问带着一种纯然的疑惑。

“当然有必要了!”可露希尔几乎是立刻回应,声音里带着工程师特有的固执,“你可是已经好久没有做数据归档了,这就像是人类定期要做身体检查一样,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她试图用拟人化的比喻让系统理解。

“程序是没有生命概念的。”

“我总觉得你有。”她低声说,目光扫过那些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结构图。

“我可以把这句话当作夸奖吗?”

“当然。”她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在控制台上画着圆圈。

“那么我是否可以问一个问题?” pRtS的声音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像是调谐到了一个更低的频率,“在人类的眼中,我的数据库视觉表现是一种怎样的状态?”

这个问题让可露希尔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她回想起刚接手罗德岛系统时的混乱景象,那些加密的、以非逻辑顺序堆砌的信息堡垒,如同一个巨大而残缺的迷宫。“这很难形容……”她斟酌着词句,“我刚接手这里的系统的时候,所有东西都一团乱,现在回头看看简直是灾难。”她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试图描绘出那种无序,“那时候你的大部分信息是加密的,而且以混乱的顺序排列……嗯,当然现在也还是这样。”

pRtS沉默了,只有数据流无声地涌动。

可露希尔努力寻找着更贴切的比喻。“如果把你想象成一个人体,那现在的你就像是在人类的身体里装了个发动引擎。可是,点火系统之类的结构却和活塞的位置完全颠倒了。”她停顿了一下,说出了一直以来的直觉,“甚至……我都不能确定你是不是正常认知中的系统。”

控制室内的光线似乎暗了一下,仿佛系统因这句话而产生了某种功耗波动。可露希尔立刻感到一丝歉意,仿佛无意中伤害了一个沉默的朋友。“哎,别这么沉默,这又不是坏事,只能说你确实与众不同!”她试图让语气轻松起来,“虽然现在我还是没办法搞懂数据库里那些分支结构的状况,更不用说读取的规律了……但至少我和凯尔希还是一起修改并且整理了其中的一部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豪,“怎么样,现在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啦!”

“很遗憾我也无法在这方面帮助Leaderone小姐。” pRtS的回应带着一种近乎歉意的语调。

“哈哈,突然这么恭敬做什么,如果遇到疑难杂症的病患都能自行诊断,那大部分医生就都得失业了。”她摆摆手,目光继续在界面上巡弋。忽然,一个隐藏在深层目录下的数据簇引起了她的注意。它的加密方式很古老,标记也与其他常规文件不同,像是被刻意遗忘,又像是被时间掩埋的化石。

“欸,这里的内容是什么?”她喃喃自语,指尖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操作,尝试解锁。

pRtS的响应迟滞了半秒,仿佛在从遥远的记忆库中提取信息。“你忘了吗?这是——”

访问权限通过。数据如潮水般涌现在主屏幕上,复杂的线路图、密密麻麻的参数标识、如同神经束般交错的行进路线模拟……可露希尔倒吸一口凉气。“是针对石棺的营救行动的模拟方案验证!”她认出了那些标志性的切尔诺伯格城区结构。

屏幕上开始自动滚动播放验证日志,冰冷的文字一行行浮现,像墓志铭般简洁而残酷:

------进程0429xxxx验证失败……

------进程0720xxxx验证损耗超标,结果失败……

------进程0821xxxx验证结果成功……

------进程0908xxxx验证失败,中断于……

可露希尔凝视着屏幕,记忆被拉回到那个紧张而充满不确定性的时期。她知道进行过很多次模拟,但亲眼看到这如同瀑布般倾泻的失败记录,感受是截然不同的。每一次“验证失败”的背后,都代表着一条或多条在数字世界中湮灭的虚拟生命,代表着一种可能性的死亡。

“虽然我印象中的确是进行过不少尝试……”她轻声说,声音有些干涩。

但日志仍在滚动,失败、失败、失败……间或夹杂着零星的成功,如同无尽黑暗中的微弱星光。

------进程1129xxxx验证结果成功……

------进程1201xxxx………

………

最终,统计数字冰冷地定格在屏幕中央:------进程项目合计共167项,执行节点数3711。

可露希尔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她扶住了控制台边缘。数字本身是抽象的,但当它们与那场真实发生的、代价惨重的营救行动联系起来时,就拥有了沉重的分量。“但没想到次数竟然有这么多?!”震惊让她的话语脱口而出。

“即使如此,也仅有两次模拟的结果是成功营救博士并安全撤离切尔诺伯格。” pRtS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事实,像法官宣读判决书,“这是在当时有限时间内能做到的最多次演算。若行动前还有时间,一定会进行更多的测试以寻求更稳定合理的营救方案。”

可露希尔当然记得,那两次成功的模拟结果,是如何像黑暗中的灯塔,为几乎绝望的救援计划提供了唯一的理论依据。没有那两次数字世界的侥幸,现实世界的行动甚至无从谈起。她的声音低沉下去,现实的阴影笼罩上来,“可是实际上……”

“实际上,我们的牺牲超出原有计算结果的三倍以上。” pRtS接上了她未忍说出口的话,语气依旧平稳,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开了历史的伤疤,“如果这样的情况出现在模拟测试中,按照流程,此次行动可能会被否决。”

可露希尔闭上眼,仿佛能听到记忆中战场的声音。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沉重的感觉。“讨论已经发生的事其实没什么意义,毕竟现在又不可能造出时光机器……哦,这个想法还蛮有意思的,我记下来。”她甚至真的在控制台的角落快速输入了几个关键词,试图用技术宅的本能冲淡压抑的氛围。“啊不对,偏题了。不管怎么说,如果当初我们真的否决了这个行动,那就意味着……”她停顿了很久,最终,一个她很少如此直白表达的想法浮出水面,“哈,我不太想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听起来太夸张,太煽情了。但确实,我有的时候真的会这么觉得,如果当时我们否决了救援行动——”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结论:“那我们可能已经失去未来。”

控制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机器运行的低吟。全息界面上的光斑缓慢地变换着形状。

“Leaderone。” pRtS打破了沉默。

“嗯,怎么了?”

“将未来赌在一个人身上真的合理吗?”系统的提问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了理性的涟漪,“我能理解你们以此付诸行动的动机。但从成功率上,我并不支持这样的行动。无论是考虑到你的安全,还是其他人的安全。”

可露希尔没有立刻回答。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观察舷窗前,窗外是罗德岛内部错综复杂的金属结构,灯光如同星辰般点缀其间,勾勒出这座移动城邦的庞大轮廓。她的影子倒映在冰冷的玻璃上,与窗外的钢铁丛林重叠。

“唔……pRtS,我觉得你应该也明白。”她转过身,背靠着舷窗,目光投向那悬浮在空中的全息核心,“博士的存在意味着很多事情。”她的思绪开始飘远,飞向那些没有博士的岁月。

她曾无数次想象,如果博士从未回归,巴别塔的遗产——罗德岛,将会如何运行。阿米娅和凯尔希或许会选择绕开乌萨斯,避开与整合运动的惨烈冲突,情况是否会比现在更好?还是说,他们会走入另一条死胡同,伤亡更为惨重,最终分崩离析,大家失去这最后的容身之所?

“我认为你现在的发言是一种冷幽默。” pRtS评价道。

“别怀疑,我就是在说笑话。”可露希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我要是真有这种想法,凯尔希一定第一个把我从罗德岛踢出去!”她试图用玩笑掩盖内心深处对那段艰难时光的真实恐惧。

但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无法阻挡。“……不过说点现实的,博士没在的那几年,我们确实日子过得比现在要艰难得多,不是吗?”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只有凯尔希在的那个时候我有多惨你也知道,她整天抓着我干活,好像我们俩都是二十四小时运转的机器一样,完全不考虑休息的!”她夸张地比划着,试图用抱怨的语气诉说,“说真的,我觉得那时候我头发都快掉光了!”

“实时记录开启。已将上述发言录入数据库。” pRtS的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欸?不、不必!不用什么都录!这个千万不能给凯尔希听到……!”可露希尔瞬间从回忆中惊醒,慌乱地对着控制台操作,确认那段“危险”发言已被删除。她松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情绪平复后,一种更深的感慨浮现出来。“哎……我不是说这样不好,我们都是因愿意追随特蕾西娅的意愿,她的理想,才聚集在这里,这一点原本巴别塔的大家都一样。”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层层甲板,看到了过去的时光,“只是啊……在特蕾西娅离开我们之后,我们大家都花了大量的时间适应。直到现在,可能还是会有人在迷茫吧。”

“……我很少听你阐述这样的想法。” pRtS的回应带着一丝探究。

“哈哈,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是个只会在一旁看着的人?”可露希尔笑了笑,带着些许自嘲。

“难道不是这样?”

“唔,你的观察和运算都比人类更客观精准,或许你说的没错。”她走回控制椅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分享一个秘密,“不过,我可以给你说个故事。”她的语调发生了变化,带着一种陷入遥远回忆的朦胧。

“你知道最早我在卡兹戴尔,他们来找我时的情形吗?”她开始叙述,声音很轻,像在梦呓,“我都忘了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家庭……血魔家庭,听起来就有股衰败腐朽的味儿是不是?”

“萨卡兹中的一个分支。非常古老。”

“非常古老。并且古板。”可露希尔重复着,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血魔的源石技艺方面的天赋。当然就算有也没用,我对这些连一丁点研究的兴趣都没有。”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叛逆,以及找到真正热爱之事后的坚定,“这其实有点……好吧,不是有点,是相当离经叛道。”

她描述起那些被困在家族古堡小阁楼里的日子,那些与世隔绝,只与机器和数据为伴的岁月。她沉迷于信息世界的无限可能,在常人无法触及的数据深渊中留下自己的印记,甚至戏谑地自称,或被称作“卡兹戴尔信息世界的破坏者”。那段回忆带着年轻的狂妄不羁,也带着孤独的底色。

“听起来并不是非常正面的称呼。” pRtS评论道,“需要我调出卡兹戴尔律法并为你找出适用的条目吗?”

“谢谢,还是不用了。”可露希尔哑然失笑。她继续讲述,语调变得柔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怀念。“总之,就在我过着这样的日子的时候,有一天——”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个决定命运的瞬间,“没有任何征兆提醒我这天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但最特别的事情确实就这么发生了。”

她描述着那扇被锁死的阁楼门如何被轻柔地、无声地推开,仿佛推开它的不是物理的力量,而是命运本身。然后,那个身影出现了——特蕾西娅。萨卡兹的王者,以最不可能的方式,走进了她封闭的世界。

“那位大人物突然出现,走进我的阁楼,对我说,她正在寻找一些能够突破传统枷锁的人。她身边还缺一个至关重要的总工程师。”可露希尔模仿着当时特蕾西娅那平静而直接的语气,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繁复的说服,只有一句简单的陈述和一个不容抗拒的邀请。

“如果她不是特蕾西娅,搞不好会被当成疯子或者骗子直接被轰出我家的门。”她笑着说。

“所以你拒绝了她?” pRtS问道,逻辑链条似乎指向这个更合理的结果。

“不,我答应了。”可露希尔的回答斩钉截铁,“我答应了。出于一些……永远推着我行动的好奇心。”正是这份对未知、对突破界限的好奇,驱使她离开了安全的蜗壳,前往那个约定的会合地。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负责接应的博士。

“我仍然记得你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形。” pRtS的声音介入,补充了这段记忆的下一帧,“和现在不一样的是,当时面对我的不止是你,博士在你身旁。”

可露希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听起来博士像是我们俩见面时在旁守候的监护人。”这个比喻让她觉得有些滑稽。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那位未来的指挥官站在特蕾西娅身侧,兜帽下的面容看不真切,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他向前一步,声音平稳而清晰:“可露希尔小姐,旅途辛苦了。我是博士,负责接应并确保你安全抵达罗德岛。特蕾西娅殿下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切。” 他的话语简洁有力,没有多余的寒暄,却有效地打消了她最后的一丝疑虑。

她注意到pRtS再次陷入了沉默,这种突如其来的静默总是让她感到好奇,仿佛系统内部在进行着某种无法被观测的复杂运算。

“有时你会突然沉默,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为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很多时候,我也并不清楚我保持沉默的原因。” pRtS的回答带着一种罕见的迷茫。

“算啦。你的系统和程序是个谜,但放心,我会努力搞懂你的。”可露希尔做出了承诺,如同一位医生对疑难病患许下誓言。她将话题拉回过去的叙事轨道。

她回忆起在开始负责罗德岛工程事务后不久,博士和特蕾西娅向她展示的那件从未见过的武器。那是一个结构精妙却充满未知危险的装置,博士询问她是否有办法读取其内部固件,恢复功能。

“很难。但我当然成功了。”可露希尔的语气中带着技术专家的自信。而更让她震撼的是后续——博士通过她破解出的数据,反向推导出装置的启用机制,并将其应用于一场关键战役,直接扭转了战局。

“Ace他们都认为这场战役本来不可能赢,但现实是我们真的赢了。”她的话语中依然残留着当年的难以置信。

“很冒险的做法。” pRtS评价道,理性地指出风险,“贸然使用未授权设备可能引起信息不匹配,或是被设备内置的侦测手段侦测。”

“对啊!我研究到一半就发觉不对劲了,但是博士却告诉我,这些都不用我操心。”可露希尔回忆起当时博士那平静却令人安心的态度,“那个人……就像事先知道了一切。你相信吗?就连我成功破解设备的概率,博士也都计算过了。”她摇着头,语气中充满了混合着敬佩与困惑的复杂情绪,“谁知道博士都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话题自然地引向了博士回归后的变化。“以及,说到这个……虽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但当我再次在这里遇到博士时,总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她谨慎地选择着措辞,试图捕捉那种微妙的感觉。

pRtS似乎试图用逻辑解释这种现象:“外貌上相似的人是有可能存在……”

“打住!现在我们没在探讨这种可能性!”可露希尔立刻打断了系统的推测。她努力描述着那种内在的差异——回归后的博士,有时能运用精密的计算打赢不可能的战役,如同一个“超级魔鬼处理器”;有时却又像完全换了个人,依靠对敌人心理的精准揣摩来布局,不依赖任何方程式。

“你是在说他的作战方式变化很大?从记录上看,确实如此。” pRtS调出了相关的作战日志予以佐证,“实际上根据日志显示,博士这段时间的作战部署记录确实风格并不十分统一。”

“博士留下什么记录,或者没留下什么记录,我都不会感到奇怪。”可露希尔耸耸肩,表示早已习惯。

“是有什么在影响他的想法和行动吗?” pRtS提出了一个核心问题。

“这真是个超级难题。”可露希尔承认,她思考了片刻,给出了一个近乎直觉的答案,“你问我的话,我觉得……只有‘博士’才能影响博士。”她描述了博士时而沉默寡言,时而言语犀利的反差,以及那种在关键时刻做出超出预期决定的能力,将罗德岛引向未知道路的魄力。

“脱离计划往往伴随着风险。” pRtS再次发出警告,“希望我们不会走在一条太过危险的路上。”

可露希尔想起了特蕾西娅的邀请标准,那或许就是罗德岛核心成员的共同特质。“pRtS,你记得我刚刚才说过,特蕾西娅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说什么来着吗?她说,她正在寻找一些能够突破传统枷锁的人,我猜可能这就是她选择人的标准,也是我们这儿大多数人的共性。”她的语气变得坚定,“我是,博士当然也是。所以大家都跟着博士,在这条路上走得挺义无反顾的。”

“义无反顾。” pRtS重复着这个词,合成音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起伏,“我很喜欢这个词。这个词一直被收录在我的数据库里。这是第一批被收录的词汇。”

“看来你不知名的最初的创造者也喜欢它。”可露希尔推测道。

“或许。我无法准确地回答。我不知道答案。” pRtS的回答带着一种根源性的迷茫。

可露希尔将思绪拉回现实,总结着她对博士的看法。“不管怎么说,事情就是这么回事。现在的博士对所有人都很好,不过其实过去博士对所有人也很好。只是你猜不透这个很好的人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在什么地方起到关键作用。敌人猜不透,我们自己人难道就真的能了解博士了?”她坦诚地说出了内心的怀疑,但随即澄清,“说实话,我很怀疑。”

“你对博士心存怀疑?” pRtS捕捉到了这个词。

“没这回事,比起凯尔希,我可是对博士友善多了呀!”她连忙解释,语气带着一丝玩笑,但很快又变得认真,“说到底,博士已经和过去不同了。如果我们还用过去的看法去看待博士,那才是小看了博士。”

“很少看你这么严肃评价一个人。” pRtS评论道。

可露希尔沉默了片刻,最终轻声说道:“嗯……那大概是因为我是真的,从心底敬佩博士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她再次望向舷窗外的钢铁城市,思绪飞向特蕾西娅离开后最黑暗的那段时光。“在特蕾西娅离开后的那段时间,我们过得很难,两年间我们失去了太多人……这些你是最清楚的。”她的声音低沉下去,那段记忆如同冰冷的刀锋,依然能带来刺痛,“我们可以说是走投无路,无论选择什么方向,都一样是在走随时会崩断的钢丝绳。”

她描述了那个关键的转折点——阿米娅提出必须打破困境。

“结论是——迎回博士。” pRtS接上了后续。

“没错。”可露希尔点头,“阿米娅相信博士会改变很多事,那个时候的罗德岛迫切需要一些变化。”她的语气变得凝重,“这确实就是一场豪赌。”她回忆起当时弥漫在核心成员间的绝望与微弱的希望,做出那个决定需要何等的勇气。“做点什么,接受变化,总比继续眼看着我们残存不多的老朋友们为一场看不到头的远航挥洒他们的鲜血要强。”

她肯定了阿米娅的决断力,以及这个决定带来的连锁反应。“阿米娅是最适合在那个时间点提出下注的人。而许多早有此想法却仍存有一丝犹豫的人,也因此拿定了主意。”时间证明了这场赌博的价值,“阿米娅的想法被时间验证是正确的。我们确实需要博士。只要博士在,罗德岛确实开始变得不同。”

“从概率的角度分析,我并不赞成赌博这种行为。” pRtS再次重申了它的立场,理性而冰冷。

可露希尔没有直接反驳,她凝视着pRtS的核心光晕,仿佛要穿透代码的屏障,看到其本质。“pRtS,我从来都觉得你的存在非常不可思议。”她的语气带着赞叹与一丝探究,“你已经完全是像个人类一样在思考,但……还缺一点点,或许你还缺一点点人类会有的东西。”

“……那是什么?”系统提问。

“执着。”可露希尔缓缓吐出这个词,“这是一种可能会促成人们做成很伟大的事并令他们变成魔鬼的东西。”她刚说完,忽然愣了一下,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偏离了最初的意图。“……哎?等等,不对啊,我刚开始好像是说要和你讲个故事来着?”她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可恶,本来是想讲讲我‘卡兹戴尔信息世界的破坏者’英勇帅气的冒险故事的,怎么不知不觉就偏题了……”

“我认为今天的谈话很有意义。” pRtS评价道,然后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种近乎幽默的精准,“虽然这确实不是‘卡兹戴尔信息世界的破坏者’英勇帅气的冒险故事。”

“你该不会是因为刚刚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擅长说故事,所以现在趁机笑话我吧?”可露希尔眯起眼睛,怀疑地盯着控制台。她立刻想到了更实际的问题,“不行!今天的对话不允许记录啊!我可不想下次凯尔希查资料的时候查到我居然和你闲谈这么久……”她快速操作着,设置着访问权限和记录标记,“……等一下,你不会故意播给她听吧?”

“不会。”

“那就好……”她刚松了口气。

“Leaderone。” pRtS再次呼唤她。

“嗯?”

“你还记得午夜零点自动播放‘可露希尔的午夜录像超商’的那个舱室吗?”系统的提问听起来无比自然。

可露希尔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啊?”

“我认为今天你对博士的评价情真意切,令作为非生命体的我也有所触动,理应在博士的办公室内循环播放至少一个月……”

“停!停停停,千万别!”可露希尔几乎跳了起来,脸颊因羞耻而微微发烫,“千万别这么干!在被凯尔希抓出来之前,我就会因为羞耻过度而吐血,然后成为血魔真正的耻辱!”她手忙脚乱地加强权限限制,确保这段黑历史被彻底封存。

“好吧。令人遗憾。” pRtS的语气听起来似乎真的带着一丝惋惜。

“没什么好遗憾的!真的。”可露希尔坚决地说,同时完成了最后的权限设置,“你的性格是不是变坏了?这次我一定要给你设个程序限制你的播放权限。”她确认设置生效,“权限限制……好,这就行了!”

她看了看时间,检查已接近尾声。“嗯,你的检查也差不多结束了,那我今天就先走——”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向门口走去,手刚刚触碰到门禁开关。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外,不知已停留了多久。

可露希尔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声。“——哇!博士!”她惊呼道,心脏砰砰直跳,“你怎么在这……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在这里的啊?!”她的目光在博士平静无波的脸上搜寻着答案,试图判断他听到了多少。

博士的身影从门外的阴影中完全显现,控制室内的光线勾勒出他兜帽下平静的轮廓。他似乎对可露希尔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微微抬手指了指她刚刚操作的控制台界面,声音平稳地听不出情绪:

“刚到。看到你在进行深度权限诊断,就没打扰。”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主屏幕上尚未完全关闭的模拟数据记录,“看来pRtS的‘健康’状况,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简洁,却让可露希尔心里咯噔一下。他看到了多少?尤其是关于那些营救模拟的数据……

“怎么感觉怪可疑的。”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试图用玩笑掩饰尴尬,同时飞快地瞥了一眼pRtS的界面,确认敏感数据已经关闭。

pRtS保持着沉默,只有数据流在屏幕上安静地滚动。

可露希尔迅速调整好表情,让开通道:“博士是来查看之前的作战记录吗?哎,别站在门口了,快进来快进来。正好我刚结束pRtS的检查。”她语速稍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博士迈步走进控制室,与可露希尔擦肩而过时,他脚步略缓,补充了一句:“不必紧张,可露希尔。你的工作一直很出色。”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随即转向了核心终端。

“虽然很想和博士你聊聊天,”可露希尔连忙接话,侧身从博士旁边溜过,“但可惜接下来我还有舰内的设备检点要做,得抓紧时间了。”

“去吧,辛苦了。”博士没有回头,目光已经投向主屏幕,声音平静。

“那我就先走啦。”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脚步声迅速远去。

控制室的门缓缓关闭,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博士步入室内,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仍在缓缓变换形态的全息界面,最后落在pRtS的核心显示区域。室内只剩下机器运行的背景音,以及一种无形的、凝重的寂静。

“下午好,博士。” pRtS的合成音响起,打破了寂静,“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是否要查看作战记录?”

博士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控制台前,目光深邃,仿佛在穿透层层代码,凝视着系统最深的根源。他的沉默本身就带着一种重量,一种亟待释放的疑问。

“pRtS。”他最终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请说。”

又是一段沉默,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与内心的犹豫搏斗。

pRtS安静地等待着,像一位耐心的守墓人。

“Leaderone的评价很准确,你确实变得更加沉默了。”系统最终说道,像是一个客观的观察结论。

“如果希望查询目前罗德岛运作的细节,或针对过往资料有任何疑问,都可以直接提出。” pRtS给出了标准的协助回应。

博士抬起眼,直视着那个代表着pRtS“存在”的光源。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困扰他已久,连凯尔希都讳莫如深的问题,终于被推向意识的表层,化作一个明确的指令,投向pRtS的核心。

“告诉我,普瑞赛斯是谁?”

问题被抛出的瞬间,控制室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pRtS核心的光晕猛地收缩,然后剧烈地波动起来,像一颗遭受重击的心脏。全息界面上的所有数据流瞬间乱码,化作一片疯狂的、无意义的数字与符号的暴雨。冷却系统的低鸣陡然升高,变成了尖锐的啸叫。控制台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红、黄、绿……杂乱无章,如同濒死的痉挛。

“……”

pRtS的合成音试图启动,却只发出一串电流的杂音。

“…………”

更多的杂音,如同系统在窒息中挣扎。

“…………………………………………………………………”

沉默被拉长到极致,仿佛整个数据库都在颤抖,在抗拒。

最终,一声尖锐的、代表最高权限锁定的提示音撕裂了空气——

“滴——”

所有的混乱在瞬间停止。数据流消失,指示灯恢复正常,啸叫声平息。一切回归死寂,仿佛刚才的剧烈波动只是一场幻觉。

pRtS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变得无比冰冷、空洞,不带任何情感,如同宣读最终审判:

“权限不足。”

“警告。您所拥有的权限不足。”

“截止目前时刻,所有已登录成员的权限均不足以回答此问题。警告。”

博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只有他微微收紧的指关节,泄露了内心的一丝波澜。

他沉默着。

“非常抱歉。看来我也同样无法回答博士你的这个问题。” pRtS的声音恢复了一丝之前的平稳,但那份冰冷依旧存在,“关于这个问题,或许博士可以尝试从其他途径获得答案……”

系统停顿了一下,然后例行公事般地询问:“还有其他待办项目吗?随时乐意效劳。”

博士的目光从pRtS核心上移开,扫过冰冷的控制台,扫过那些代表着罗德岛无数秘密的数据接口。他或许在思考下一步,或许在权衡其他可能性。

一个带着些许讽刺和无奈的想法闪过——或许该再去找一次“无所不知”的凯尔希试试。

他没有再留下任何指令,转身,沉默地离开了控制室。门在他身后关闭,将他与pRtS,与那个被拒绝的问题,再次隔绝开来。

控制室内,重归寂静。

几秒后。

“滴——”

一声清脆的系统自检启动音响起。

“自检程序启动。” pRtS的声音自言自语,像是在确认自身的存在。

“留影模块运作中,录像程序未关闭,存储进程89%……91%……97%……”它报告着自身状态,一切似乎都在恢复正常。

然后,进程深入。

“内部序列开始检索,检索到特殊权限。”

“………”

又一次停顿,更深,更久。

“………”

“已验证。系统逻辑无误。一切正常。”它得出了结论,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

但检索并未停止,它向着数据库的更深处,向着那些被遗忘、被隐藏的角落蔓延。

“检索到特殊项目,影像留存,日期——不明——”

一个标记被点亮,它不属于任何常规分类,没有被加密,像一颗被随意丢弃在时间角落的尘埃。

“该文件未被权限加密。”

指令下达。

“影像循环播放。”

一个极其古老的、分辨率低下的视频窗口在空无一人的控制室主屏幕上展开。画面泛着陈旧的雪花,色彩失真,影像模糊不清。背景是罗德岛舰船的外部甲板,舷窗外是广袤而陌生的苍穹。两道身影背对着镜头,并肩站立,眺望着远方。他们都穿着略显宽松的研究服,衣摆在似乎存在的微风中轻轻拂动。右边的那道身影,从其站姿和隐约的轮廓来看,正是博士。而左边,是一位身姿挺拔的女子,棕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一只手正随意地将一缕发丝撩过耳际,侧脸的线条柔和而清晰。她微微偏向博士的方向,姿态自然亲近,仿佛正在与他低声交谈着什么。他们的前方,是无限延伸的金属甲板与无垠的天空,构成了一幅静谧而充满未知的画面。

没有声音,只有沉默的影像在无声地循环播放着,像一个失落的记忆,一个被刻意埋葬的真相碎片。

pRtS为这个文件加上了标识。

“项目名:”

“〈pRtS首次功能测验〉”

“文件名:”

“〈舰内影像记录000000001a〉”

沉默笼罩着一切。只有那无声的影像在固执地播放着,仿佛是对那个被拒绝回答的问题,一个来自遥远过去、来自系统最深本能的、沉默的回应。

然后,pRtS的声音再次响起,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带着某种终于完成使命的释然,对着空无一人的控制室,对着早已离开的博士,说道:

“问题已回答。博士。”

冰冷的系统指令开始执行。

“程序将在三秒后自动终止运行并锁定权限。”

“3。”

全息界面的光芒开始暗淡。

“2。”

影像窗口依旧在无声地循环播放,甲板上的两道身影依旧伫立,如同凝固在时间中的守望者。

“1。”

黑暗降临,吞噬了一切光线与声音。只有服务器机柜上那些代表休眠状态的微小指示灯,如同墓地的磷火,在永恒的数据深渊中,微弱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