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七年腊月十三,渤海湾凝了一层铁灰色的冰。北洋水师“定远”舰的撞角刺破浮冰,舰桥上却不见人影——昨夜值更的管带邓世昌被拖进底舱时,指甲缝里嵌满暗红铁屑,喉管里嘶嘶漏着海风,军医剖开他肿胀的右眼,滚出一颗带螺纹的铜螺帽。
“是‘镇海玄铁’的锈咒!”琅威理攥着罗盘的手直抖。这位英国总教习刚把罗盘贴在“镇远”舰的龙骨接缝处,盘面磁针便疯转起来,针尖滴落的黑油在甲板蚀出“壬午”二字——正是马尾船政学堂被法舰炮轰的年头。
天津机器局东局的地窖深处,李鸿章抚着一段刻满洋文的钢梁。钢梁断口处黏着糯米饭粒似的胶质物,那是他三日前用福建船政八十名学徒的“巧匠之魂”,向幽冥当铺换的克虏伯钢秘方。
“典当物:大清未来三十年的精工巧手。”当铺掌柜的烟杆敲在钢梁上,溅起的火星凝成甲骨文当票,“所求何事?”
“要德国工程师的阴阳眼,看透铁甲舰命门!”李鸿章袖中滑出半枚虎符,“再加三条舰的速成工期。”
烟锅忽灭。掌柜的影子蜷进《四库禁毁目录》的残页里,声似碎冰:“您典当的学徒魂里……可混着沈葆桢的血呢。”
地窖铁门轰然洞开,马尾海战阵亡少年的残躯爬满门槛,肋骨折断处嵌着法兰西舰炮的弹片。
威海卫船坞的月夜,德国总工程师汉纳根捂着眼惨叫。他的左眼变成黄铜望远镜筒,右眼虹膜上浮出“定远”舰的解剖图——每条铆接缝都趴着蜈蚣状锈虫。
“图纸是活的!”翻译官罗丰禄瘫在刨花堆里。白日汉纳根画保险舱图纸时,钢笔尖突然扎进他掌心抽血,绘出的水密隔舱竟如人体脏腑般搏动。此刻坞槽里的“经远”舰吃水线下,数万锈虫正啃出八仙过海图,曹国舅的玉板豁口恰是鱼雷管位置。
琅威理举刀要剜汉纳根的眼球,刀尖却被冰冻住。霜纹攀着刀柄蔓延,在他掌心拼出满文“??????”(叛徒)——当年他在大东沟拒绝悬挂龙旗的旧账,早被幽冥当铺刻进冰咒。
腊月廿三小年夜,刘公岛忽降绿雪。丁汝昌率弁兵跪在甲板除雪,刮下的雪沫在铜盆里凝成血块,沸腾着浮起半张当票。
“这是李中堂的债!”丁汝昌嘶吼着砸盆。血块爆开的瞬间,十二艘铁甲舰的烟囱同时喷出带辫子的人形煤烟。最骇人的是“来远”舰,它用侧舷炮管吞下整队运煤驳船,船体钢板浮现出挣扎的人脸轮廓1。
幽冥当铺的柜台从冰海里浮起时,琅威理正把圣经按在主机舱上。
“典当物:我余生所有航程。”他金发结满冰棱,“换北洋水师今日免遭锈噬!”
掌柜将当票甩回他脸上:“三不收的规矩忘了?你拒升龙旗那日,早成了大清眼里的不忠者。”
冰层下突现巨漩,千百只福州船政学徒的残手伸出,将琅威理拖向《四库全书》禁毁目录的虚影深处。
光绪八年元月初一,渤海湾冻成一块青玉。李鸿章乘冰橇登上“定远”舰,见主炮塔结了丈高的血珊瑚——那是昨夜锈虫啃穿弹药库时,殉爆水兵的血肉结晶。
“用这个换!”他将光绪帝密诏拍在幽冥柜台。诏书朱砂印旁题着“破夷机要”,内页却全是太后挪用军费的账目。
掌柜的烟杆戳向冰面:“您要抵什么债?」
“要黄海百年不冻港!要铁甲舰...”话音未落,冰层裂响如骨碎。
三百里外,锈虫群正沿威海卫海岸线叠罗汉。虫堆顶端的虫王额嵌铜钱,正是当年船政学堂被典当学徒的压魂钱。虫王张口吐出福州方言:“锈吃铁,债吃魂,北洋的锚该沉了!”
所有铁甲舰的巨锚自动脱链,锚尖倒旋着扎进舰艏。当李鸿章爬回岸上时,整支舰队已被锚链捆成铁茧,冰面上甲骨文灼痕组成触目谶言:“以舰为棺,葬同光新政”。
【幽冥档案·卷六·第七十一契】
当票编号:光绪辛巳·舰字玖贰
典当物:福建船政八十学徒巧魂(混沈葆桢血煞三缕)
所求:克虏伯钢秘方、三条铁甲舰工期
代价:北洋舰体嵌锈虫巢穴;典当者见舰如见棺
星应:天津四星坠,主舟楫倾覆
违约罚则:锚咒缠舰,永锢冰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