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年三月初九,福州船政局的龙骨墩上凝着咸腥露水。左宗棠指尖捻过船材木屑,忽觉掌心刺痛——半截生锈的洋钉竟扎进肉里,渗出的血珠滚落图纸,将“扬武号”巡洋舰的吃水线染成一道诡谲的符咒。
“大帅,南洋粮船又让台风卷沉三艘。”胡雪岩的杭绸长衫下摆沾满泥点,“各省协饷……只剩三成能到。”
夜风卷起船坞角落的《四库全书·禁毁目录》,哗啦翻至空白页。月光泼上去的刹那,纸面浮出柏木柜台纹路,夏代龙玺的印泥味混着铁锈气弥漫开来。
“典当物:福州船政第七号船台龙骨。”左宗棠的湘音砸在柜台上,“换五十万石漕粮,走海路半月抵甘陕。”
掌柜的影子在书页里摇晃:“南洋水师的气运桩,您也敢动?”
“气运?”左宗棠冷笑,“法国人的铁甲舰都堵在马尾港了!”他猛地撕开官袍前襟,胸口一道蜈蚣状伤疤突突跳动——那是同治三年攻杭州时中的洋枪铅毒,“再加这个,够不够?”
当票甲骨文骤然变红:“左季高以残躯为质,换粮船过黑水洋无风浪。然‘三不收’第二则……”
话未说完,船坞外突然传来尖叫。学徒举着油灯狂奔而来,灯焰映亮他脖颈蔓延的青斑——昨夜偷拆过法国邮轮的密封舵机箱。
胡雪岩的算盘珠在黑暗中噼啪作响。他蹲在船材堆里,银票裹着药粉塞进虫蛀的柚木板:“红顶商人?不过是大清国的止血布……”
月光突然被遮去半边。十二名船工僵直立在阴影里,眼窝爬出白蚁——正是用禁毁书页豢养的“食墨蠹”。虫群扑向胡雪岩时,他怀里的当票副契突然自燃,火苗窜成一道符墙。
“您典当的可是龙骨!”掌柜的声音从虫翅嗡鸣里穿透,“这些蠹虫啃食船政密档十年,早把忠字嚼没了!”
虫群轰然散开,露出后方颤抖的张佩纶。这位李鸿章的女婿攥着半截法文密函,马尾港布防图正从他袖口滑落。
七月初三,法国舰队炮口转向扬武舰的刹那,左宗棠在兰州大营猛咳出血。染血的帕子飘落沙盘,竟拼出马尾港的轮廓。
“契约成了!”胡雪岩在船政衙门狂笑,手中粮船抵报漫出稻香。窗外突然爆出巨响,烈焰吞没扬武舰的龙旗——张佩纶布防时竟忘了给火炮配备穿甲弹!
烈火中浮起当铺柜台,掌柜的指尖从《禁毁目录》勾出一行小字:“光绪元年,船政生徒私拆敌舰,是为不忠。”
福州海面的碎木突然聚成巨掌,将逃向岸边的张佩纶拍回火海。烈焰舔舐他官服时,左宗棠案头的五十万石粮册化作飞灰。
左宗棠砸碎药碗扑向沙盘,染血的绷带缠住伊犁河谷模型。榆木棋盘裂开缝隙,当年典当的船台龙骨竟从地底刺出——只是每根木头都刻满法文咒语!
“您真当法国人为何专炸扬武舰?”掌柜的声音从龙骨缝隙渗出,“他们用圣母院彩窗灰混进柚木胶,专克您典当的‘忠’字气运。”
船政衙门地窖深处,胡雪岩瘫坐在蛀空的银箱堆里。他颤抖着展开当票副契,背面的甲骨文正渗出血珠:“左季高典当物实为:东南海疆十年太平。”
【幽冥档案·卷六·第七十八契】
当票编号: 光绪丙子·蠹字玖贰
典当物: 福州船政龙骨(附左宗棠铅毒旧伤)
所求: 五十万石粮无灾抵甘
代价: 南洋水师旗舰沉没;张佩纶永锢火狱
星应: 翼火蛇犯朱雀,主舰焚
违约罚则: 典当人咳血至东南事毕
八月十八,圣旨抵兰州:“左宗棠督办新疆军务。”
传旨太监刚出辕门,左大帅突然抽出佩剑削向胸口。腐黑的铅弹当啷落地,弹孔处竟钻出半截船钉——钉头刻着微缩的福州船政全景图。
“原来……龙骨早钉进五脏了。”他望着东南方大笑,血沫喷在新疆舆图上,恰染红阿古柏盘踞的喀什噶尔。
千里之外,胡雪岩当掉最后一张庄票,换来的不是银元,而是一把食墨蠹。虫群淹没他时,柜台飞出半页焦黄契约,飘向养心殿的瀛台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