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王都的天色仿佛被一层墨染重重压下。
鼓角早已沉寂,街巷间的火把却忽明忽暗,似乎有风自无形处掠过,带起一股寒意。
广场上燃烧了一整日的火鼎终于熄去,赤铜仍余温未散,空气里弥漫着铁与血交织的焦煳味。
宁凡立在高阙之后的暗廊,望着渐渐散去的蛮族使团,眼底深处藏着无法言说的沉思。
他记得那弓坠入鼎中的一刻,弦声仿佛仍在耳畔,像某种尚未熄灭的呼吸。
“殿下,今夜不宜独行。”苏若雪轻声开口,她的眼神在暗中微微闪动,似察觉到夜色下的不安。
秦如月则握着那半卷残图,神色恍惚,指尖几次微抖,却又被她强行压下。
王都的夜,表面平静,暗流却已开始涌动。
不远处的坊市,酒楼与茶肆皆早早关门,连街口叫卖的小贩都不敢久留。
只余巡夜禁军在巷口亮起长戟上的灯火,光影交错,却并不能驱散暗角的阴影。
那阴影里,偶尔有细微的脚步声传出,很快又消散无形,仿佛夜风拂过的错觉。
宁凡的眉头微微一皱,他能感觉到王都空气中那股熟悉的“网”的气息正在松动。
那是星罗密布的谍网,曾经将王都笼罩如铁桶,如今却似蛛丝断裂般一点点松散。
消息自北境战事归来,内外谍探层层清洗,余脉尚未肃尽。
此刻再想维系完整的线索,已显得支离破碎。
他心底很清楚,今日广场上的盟誓不过表象,真正的危机往往潜伏在暗夜之后。
——
午夜时分,宫阙深处的烛光亮起。
那是承乾殿的烛火,平日只在祭礼时彻夜不熄,如今却突然点燃,照得宫阙如同金影浮动。
火焰在风口摇曳,灯罩里仿佛有影子晃动,似人非人。
内侍们低声传话,不敢大声言语,只将消息悄然送入宁凡耳中。
“殿下,今夜宫灯多有异动,仿佛有人擅入。”
宁凡目光一凛,抬手止住了苏若雪欲出的脚步,转而示意秦如月紧随身后。
三人自密廊穿过,踏入承乾殿的月影之下。
殿前甬道上,石狮的眼窝里竟塞着半缕黑布,似有匆忙掩盖的痕迹。
殿门紧闭,但缝隙间渗出一股若有若无的烟气。
那不是普通的蜡烛,而是混杂着某种草药的香火,气息冰冷刺鼻。
宁凡推门而入的刹那,眼前烛光骤然摇晃。
殿中空旷,长案之上十余盏铜灯齐齐燃起,火焰却都偏向一侧,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
在灯火之间,悬着一张密布暗纹的丝网,细若游丝,却在火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泽。
“这是……”秦如月失声,指尖几乎攥破残图。
“星罗烛网。”苏若雪低语,声音冰寒。
那是京城谍网旧部惯用的杀局,以灯为引,以丝为锁,困魂摄心,若一旦踏入,便如坠幻境。
宁凡眯起眼,心底掠过一抹锋锐。
果然,星罗溃散并非外界臆想,而是有人故意将残余之力收拢在这里。
他缓缓抬手,指尖轻轻一弹。
只听叮然一声,一缕剑气破空,击中丝网的一角。
丝网骤然震颤,灯火狂乱摇曳,火舌冲天,仿佛要将整座大殿吞没。
一道人影自火焰之后缓缓走出。
那人披着黑衣,面戴铜蝎之具,眼眸在火影中映出森然冷光。
“殿下果然识破。”
声音沙哑,仿佛从深井中传出。
宁凡心口一紧,却仍神色不动:“你们已经败了,为何还要困守旧网?”
那人低笑,声若铁链相击:“败?未必。星罗之网,本不为世人而织,而为夜而生。今夜,是血火点灯之夜,也是旧网燃尽之前的最后回响。”
说罢,他猛然挥手,十余缕丝线骤然张开,如同蝎尾横空,直扑宁凡而来。
苏若雪袖中寒光一闪,短刃激射,将几缕丝线斩断,火星迸溅,烧出刺鼻气息。
秦如月的眼神却骤然一颤,她看见那些丝线上闪烁的纹路,与残图上的裂痕竟隐隐相合。
“这不是普通的网,而是……”她喉咙发紧,却一时说不出口。
宁凡抬手,衣袖鼓荡,剑光如寒星涌出,将漫天丝影斩碎。
火光映照之下,他的脸庞冷峻如铁,眼中燃起的光,仿佛与鼎火同源。
黑衣人却并不后退,反而踏火而进,铜蝎面具在火焰中映出狰狞笑意。
“殿下,星罗未溃,只在换血。”
话音落下,殿顶轰然震动,数十道影子从暗梁之间扑下。
那是星罗旧部残余,皆戴黑蝎面具,手持铁钩与火绳,宛若夜蝎乱舞。
殿中霎时杀气纵横,火光炽烈,铜灯纷纷倾倒,烛油流淌,地面燃起一片赤焰。
宁凡心头微震,却并未退缩,反而向前一步,声音如铁:“既然是血火之夜,那便以火为誓,彻底焚尽!”
剑光骤然破空,火焰随之冲天,照亮了承乾殿外整个夜空。
而那夜空之上,星光恍惚,仿佛被丝线一寸寸割裂,映出森冷的蛛网之影。
这一刻,王都的夜,仿佛真正迎来一场惊魂的试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