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的平静,是从昆仑墟的第一朵雪莲提前绽放开始被打破的。
彼时,我正在瑶池西畔打理千年一熟的蟠桃林,指尖刚触到第三枝上那颗泛红的桃尖,就听见云层上方传来一阵细碎的裂响——不是雷公酒后打翻法器的轰鸣,也不是仙娥们失手掉落琉璃盏的脆声,那声音轻得像蛛丝断裂,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三界结界的震颤,让我掌心里的蟠桃都跟着颤了颤,滚出几滴晶莹的桃露。
“阿苑,你听见没?”旁边负责修剪枝丫的仙侍小棠停下动作,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刚才那声儿,怪得很。”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远处就传来一阵急促的仙铃响。只见太白金星的坐骑仙鹤低空掠过,老神仙花白的胡须被风吹得乱飞,手里的拂尘都歪了半边:“快去凌霄殿!玉帝有旨,三界各处皆现异象,命众仙即刻议事!”
我和小棠对视一眼,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着涌来的仙群往凌霄殿赶。路上听路过的土地公念叨,南瞻部洲的江河突然断流了半柱香,北俱芦洲的万年冰川裂开了一道丈宽的口子,就连西牛贺洲佛祖座下的莲池,都无故泛起了黑色的涟漪。
“莫不是有妖魔要破封印?”有仙娥小声猜测,引得周围一阵附和。毕竟三界上次这么乱,还是五百年前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
可等我们赶到凌霄殿,却没见到半分妖魔的影子。殿中央的金砖上,不知何时站了个身穿白袍的男子。他背对着殿门,乌黑的长发未束,垂在洁白的衣袍上,风从殿外吹进来,衣摆轻轻晃动,竟让整座凌霄殿的金光都柔和了几分。
“来者何人?”玉帝坐在龙椅上,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为何擅闯天庭,扰我三界秩序?”
白袍男子缓缓转过身。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眉眼清淡得像水墨画里的远山,可眼神却深不见底,仿佛藏着千万年的星河。他没有行礼,也没有回答玉帝的问题,只是目光扫过殿内的众仙,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我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不知为何,在他的注视下,我藏在袖中的手开始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你叫阿苑?”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昆仑墟蟠桃林的守林仙,对吗?”
满殿的仙都愣住了。我的名字在天庭算不上响亮,除了蟠桃林的仙侍和偶尔来摘桃的神仙,没几个人知道。他一个来历不明的访客,怎么会认得我?
玉帝的脸色沉了下来:“阁下既不通报姓名,又私探仙籍,是不把天庭放在眼里?”
白袍男子终于移开目光,看向玉帝:“我来自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三日之后,三界会有一场浩劫。”
“浩劫?”太白金星上前一步,拂尘一摆,“阁下可有凭据?三界如今风调雨顺,并无不祥之兆。”
“方才的异象,就是凭据。”白袍男子抬手,指尖凝聚出一团淡淡的白光,白光里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南瞻部洲的百姓跪在干裂的土地上哭嚎,北俱芦洲的妖兽因为冰川融化四处逃窜,西牛贺洲的寺庙里,佛像的眼角竟渗出了血珠。
众仙倒吸一口凉气。我盯着白光里的画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那片干裂的土地,我去年随观音菩萨下凡时去过,当时还是一片沃野,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浩劫,是因何而起?”玉帝的声音里没了之前的威严,多了几分急切。
白袍男子却摇了摇头:“缘由,我不能说。但能阻止浩劫的人,就在这里。”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一次,殿内所有的视线都跟着聚了过来,有疑惑,有惊讶,还有几分探究。我攥紧了袖中的手,发烫的地方越来越热,仿佛有什么记忆要冲破封印。
“我?”我下意识地摇头,“我只是个守林仙,连像样的法术都不会,怎么可能阻止浩劫?”
“你会的。”白袍男子的语气很肯定,“三日后,昆仑墟会出现一道裂隙,裂隙里会爬出噬魂兽。你需要用蟠桃林最深处那棵千年桃树的汁液,封住裂隙。记住,必须是你亲手取的汁液,旁人代劳,无用。”
话音刚落,他周身的白光突然变得刺眼,等光芒散去,殿中央已经没了他的身影。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回荡在凌霄殿里:“若三日内未能封住裂隙,三界将再无宁日。”
玉帝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立刻下令:“太白金星,即刻带人去昆仑墟查看;托塔李天王,调十万天兵守在三界各处结界;阿苑,你随我来偏殿。”
我跟着玉帝走进偏殿,心里满是慌乱。偏殿里摆着一面水镜,玉帝挥手将水镜点亮,里面映出的正是昆仑墟蟠桃林的景象。最深处那棵千年桃树,不知何时开始发光,树干上还隐隐浮现出一些奇怪的纹路。
“你可知这棵桃树的来历?”玉帝问我。
我摇了摇头。我守了蟠桃林五百年,只知道这棵桃树是最早种下的,比瑶池里的任何一棵果树都要古老,平时除了我,没人能靠近它——之前有个仙将好奇,想摘它的果子,刚走到树前,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飞了。
“这棵桃树,是上古时期留下的,与三界的结界相连。”玉帝的声音沉了下来,“那白袍客说的没错,只有你能取它的汁液。可我实在不明白,你只是个普通的守林仙,怎么会和这棵桃树有联系?”
我也不明白。直到当天晚上,我回到蟠桃林,走到那棵千年桃树下,指尖触到树干的瞬间,发烫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
有个穿着白袍的男子,在桃树下种下一颗种子;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围着桃树转圈,手里拿着刚摘的桃花;还有一片漫天的火光,白袍男子将小女孩护在怀里,对她说:“等桃树开花结果,我就来接你。”
画面消失时,我已经泪流满面。我摸着树干上的纹路,突然想起了什么——五百年前,我刚成仙时,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只记得自己叫阿苑,玉帝让我来守蟠桃林,说这里有我要等的东西。
原来,我要等的,是那个白袍客。
第二天一早,太白金星带来了消息:昆仑墟的东边,果然出现了一道小小的裂隙,里面不断渗出黑色的雾气,靠近的仙兵只要沾到雾气,就会浑身无力,灵力尽失——那正是白袍客说的噬魂兽的气息。
托塔李天王立刻带着天兵去守裂隙,可裂隙还在慢慢扩大。玉帝急得团团转,几次派人来问我,是否想起了什么。我只能摇头,那些破碎的记忆太模糊,我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取桃树的汁液,也不知道那个白袍客到底是谁。
直到第三天清晨,裂隙里传来了噬魂兽的嘶吼声。我站在千年桃树下,看着树干上的纹路越来越亮,终于鼓起勇气,将手按在树干上。这一次,没有剧痛,只有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指尖流进我的身体。
树干上的纹路慢慢展开,形成一道门的形状,门里涌出透明的汁液,落在我早已准备好的玉瓶里。汁液装满的瞬间,远处传来了天兵的呐喊声——噬魂兽已经爬出来了。
我抱着玉瓶,飞快地往裂隙跑去。路上遇到了小棠,她浑身是伤,拉着我的手说:“阿苑,你快去吧!天兵快撑不住了!”
我点点头,继续往前跑。裂隙前,托塔李天王正拿着宝塔抵挡噬魂兽的攻击,那些黑色的妖兽长得像狼,却有着三只眼睛,嘴里喷出的雾气能腐蚀仙兵的铠甲。
“阿苑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天兵们立刻让出一条路。我跑到裂隙前,刚要将玉瓶里的汁液倒进去,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等一下。”
白袍客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他看着我手里的玉瓶,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你想起我了吗?”
我看着他的脸,那些破碎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他是上古时期的守护神,负责守护三界的结界,而我,是他当年救下的一个凡人小孩,他将我放在桃树下,用自己的灵力让我成仙,就是为了让我在浩劫来临时,用桃树的汁液加固结界。
“你为什么不自己来?”我问他,声音有些颤抖。
他苦笑了一下:“我当年为了封印噬魂兽的首领,耗尽了灵力,只能沉睡千年。这次醒来,灵力还没恢复,只能找到你。”
说话间,裂隙里的噬魂兽越来越多,托塔李天王的宝塔开始摇晃。我不再犹豫,将玉瓶里的汁液全部倒进裂隙。透明的汁液遇到黑色的雾气,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裂隙开始慢慢缩小,噬魂兽的嘶吼声也越来越弱。
可就在裂隙快要闭合的时候,一只巨大的噬魂兽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它的三只眼睛里冒着红光,一口咬住了我的胳膊。剧痛传来,我感觉自己的灵力在快速流失。
“阿苑!”白袍客大喊一声,飞身过来,将我护在怀里。他周身爆发出耀眼的白光,白光化作一把剑,刺穿了噬魂兽的心脏。
噬魂兽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消失了。裂隙终于完全闭合,三界的异象也渐渐消失——南瞻部洲的江河重新流淌,北俱芦洲的冰川停止了融化,西牛贺洲莲池里的黑水也变回了清澈的泉水。
我靠在白袍客的怀里,看着他苍白的脸,才发现他为了救我,耗尽了仅存的灵力。
“你不会有事的,对吗?”我抓着他的衣袖,眼泪掉了下来。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就像记忆里那样:“放心,等桃树下次结果,我就会醒过来。到时候,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千年桃树里。树干上的纹路重新闭合,只留下一朵小小的桃花,开在枝头。
后来,玉帝想封我为仙将,让我掌管昆仑墟的防务。我拒绝了,还是做回了我的守林仙。每天打理完蟠桃林,我就坐在千年桃树下,看着枝头的桃花,等着白袍客醒来。
小棠问我,会不会觉得等得太久。我笑着摇头——五百年我都等过来了,再等几个千年,又有什么关系?
毕竟,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就像他当年说的那样,等桃树开花结果,他就会来接我。而现在,蟠桃林的桃花,每年都会开得格外鲜艳。